时间:当晚10:50
地点:东州市郊,原东风化工厂旧址
废弃化工厂像一头沉睡在黑暗中的钢铁巨兽。锈蚀的管道如扭曲的血管爬满厂房外墙,破碎的窗户像空洞的眼眶。夜风穿过空旷的车间,发出呜呜的怪响,空气里弥漫着陈年的化工原料和铁锈混合的刺鼻气味。
十几辆警车的顶灯将厂区入口映照得一片红蓝闪烁。特警队员已经拉起警戒线,强光探照灯的光柱切割着浓重的夜色。苏清越下车时,胸口的伤被夜风一激,隐隐作痛。她裹紧外套,走向现场指挥车。
“苏书记。”现场指挥、市公安局副局长老韩迎上来,脸色凝重,“我们搜索了半小时,目前没有发现周伯钧。但他的车找到了。”
“在哪里?”
“3号仓库后面。”老韩引着她往里走,“车没熄火,驾驶座车门开着,手机和钱包都在座位上。看起来……像是突然下车,或者被带下车。”
他们穿过一片杂草丛生的空地,来到一座高大的仓库后面。一辆黑色奥迪A6停在阴影里,车内灯还亮着,仪表盘泛着微光。技术人员正在取证。
“车内没有打斗痕迹,财物没有丢失。”老韩说,“但我们在副驾驶座上发现了这个。”
他递过一个证物袋。里面是一张折叠的A4纸,上面打印着一行字:
“想要密钥,一个人来。b区,冷凝塔顶。00:00。”
没有落款,没有更多信息。打印字体是常见的宋体。
苏清越看了眼手表:11点07分。距离约定的午夜还有53分钟。
“b区冷凝塔在哪?”
“厂区最深处,已经废弃二十年了。”老韩指向黑暗深处,“塔高约四十米,钢结构锈蚀严重,攀爬非常危险。而且那里完全没有照明,夜间上去几乎等于自杀。”
“对方选在那里,就是不想让我们带大队人马。”苏清越盯着那张纸条,“周伯钧很可能就在塔上,或者塔附近。”
“也可能是陷阱。”老韩语气严肃,“苏书记,你不能去。我派特警突击队上去。”
苏清越摇头:“纸条上写‘一个人’。如果我们大队人马上去,对方可能会对周伯钧不利。而且……”她顿了顿,“对方要的是密钥,不是杀人。周伯钧活着比死了有价值。”
“那也不能让你冒险!”老韩坚持,“你是省纪委副书记,万一出什么事……”
“所以要做好预案。”苏清越打断他,大脑飞速运转,“特警队可以在外围隐蔽待命。我穿防弹衣,带隐蔽通讯和定位设备。如果情况不对,你们再强攻。”
“可是……”
“没有可是。”苏清越的语气不容置疑,“周伯钧是重要证人,他掌握着解锁硬盘的关键。我们必须救他。”
老韩看着她坚定的眼神,知道劝不住,只能重重叹了口气:“我安排最好的狙击手就位。通讯保持畅通,有危险立刻发出信号。”
时间:晚上11:40
地点:b区,冷凝塔下
冷凝塔比想象中更破败。巨大的圆柱形塔体锈迹斑斑,表面的钢梯多处断裂缺失。塔顶隐没在夜色中,像一截指向天空的残指。
苏清越站在塔下,仰头望去。她穿着轻便的防弹背心,腰间别着通讯器和定位信标,手里只拿了一支强光手电。夜风更大了,吹得塔身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
“苏书记,我们已经就位。”耳机里传来老韩的声音,“三个狙击小组分别在东、西、南三个制高点,可以覆盖塔顶区域。突击队在200米外待命。你小心。”
“收到。”苏清越深吸一口气,抓住第一级钢梯。
攀爬比想象中更艰难。钢梯的横杆锈蚀严重,有些一踩就嘎吱作响,有些干脆脱落缺失。她只能手脚并用,小心翼翼地在黑暗中寻找稳固的落脚点。胸口的伤开始抗议,每一次发力都带来撕裂般的疼痛。
爬到十五米左右时,她停下喘气。低头看去,地面上的警车灯光已经变得遥远。夜风在耳边呼啸,带着化工厂特有的化学残留气味。
“苏书记,你那边怎么样?”耳机里问。
“还在爬。”苏清越简短回答,继续向上。
二十五米。三十米。钢梯的锈蚀越来越严重,有些地方甚至需要跨过一米多的缺口。她的手心全是汗,混合着铁锈,黏腻难受。
终于,在11点55分,她爬到了塔顶平台。
说是平台,其实只是一圈不到两米宽的环形走道,围着塔中央巨大的空洞——那里原本是冷凝装置,现在只剩下空荡荡的框架。走道的护栏大半缺失,脚下是镂空的钢格栅,可以直接看到四十米下的地面。
塔顶空无一人。
没有周伯钧,也没有所谓的“接头人”。只有风声,和远处城市模糊的光晕。
苏清越的心沉了下去。是陷阱?还是对方改变了主意?
她打开手电,扫视四周。光束在锈蚀的钢梁和管道间切割,除了灰尘和鸟粪,什么都没有。
“苏书记,有发现吗?”耳机里问。
“没有。塔顶没有人。”苏清越回答,同时仔细观察地面。钢格栅上积了厚厚的灰尘,但有一处……灰尘被踩乱了。
她蹲下身,用手电照着那处痕迹。是鞋印,而且是新鲜的。不止一个人的脚印——至少有两种不同的鞋底花纹,杂乱重叠。
有人在这里待过,而且不止一个。
顺着脚印的方向,她发现它们通往塔顶边缘一处凸出的检修平台。那里被一根粗大的排气管挡住,从下面很难看到。
苏清越小心翼翼地走过去。绕过排气管,她看到了——
周伯钧。
他靠坐在平台角落里,双手被塑料扎带反绑在背后,嘴上贴着胶带。看到苏清越,他眼睛猛地睁大,发出“唔唔”的声音。
还活着。
苏清越快步走过去,先检查他有无外伤。除了手腕被扎带勒出淤青,没有明显伤痕。她撕下他嘴上的胶带。
“苏书记……”周伯钧声音嘶哑,“快走……是陷阱……”
话音刚落,一个冰冷的金属物体抵住了苏清越的后脑。
“别动。”一个男人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慢慢站起来,把手举起来。”
苏清越照做了。她缓缓站起身,举起双手,慢慢转过身。
对方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穿着黑色作战服,脸上涂着油彩,手里拿着一把装了消音器的手枪。他的动作很专业,站位保持安全距离,眼神冷静。
不是普通的绑匪。
“东西带来了吗?”男人问。
“什么东西?”苏清越反问。
“别装傻。”男人用枪指了指周伯钧,“教授没告诉你吗?硬盘的密钥。交出来,你们可以活着离开。”
苏清越明白了。对方以为周伯钧已经把密钥告诉了她,或者以为她带着密钥来交换人质。
“密钥在周教授脑子里,不在我这儿。”她平静地说,“你们绑架他,不就是为了密钥吗?”
男人的眼神闪了一下。虽然很快恢复平静,但那一瞬间的迟疑被苏清越捕捉到了。
他们不知道密钥的具体情况。甚至可能……他们和周伯钧不是一伙的。
“你是谁的人?”苏清越试探着问,“赵天龙已经进去了,刘明辉死了,许慎行在我们手里。你们老板……还在垂死挣扎?”
男人的脸色变了变,但没说话。
就在这时,周伯钧突然开口:“他们是‘老板’的人。境外那个‘老板’。”他的声音颤抖,但很清晰,“他们想要密钥,销毁硬盘里的证据。因为那里面……有‘老板’的真实身份。”
“闭嘴!”男人枪口转向周伯钧。
“杀了我,密钥就永远消失了。”周伯钧反而笑了,笑容里有一种绝望的解脱,“硬盘是三重加密,生物特征验证需要我的活体指纹和虹膜。我死了,你们老板的秘密就永远锁在里面了。”
男人犹豫了。显然,他的任务是把密钥带回去,或者确保密钥被销毁。直接杀人不是首选方案。
这给了苏清越机会。
她的右手慢慢放下,摸向腰间的通讯器——那里有一个紧急求救按钮。只要按下,外围的特警就会强攻。
但男人的枪口立刻转回她:“手别动!”
“你走不掉的。”苏清越看着他,“塔下全是警察,狙击手已经锁定这里。放下枪,你还有机会。”
“放下枪?”男人冷笑,“苏书记,你知道我为什么选这里吗?”
他指了指塔中央的空洞:“从这里掉下去,四十米高度,尸体会摔得不成人形。警察会以为你们是失足坠落,或者……畏罪自杀。”
他向前一步,枪口几乎抵住苏清越的额头:“现在,最后一次机会。密钥在哪里?”
苏清越盯着他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没有疯狂,只有一种冰冷的职业性。这不是一时冲动的犯罪,而是经过精心策划的任务。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硬拼没有胜算,只能智取。
“密钥确实不在我这儿。”她放缓语气,试图拖延时间,“但我知道在哪里。许慎行交代了一个地方……”
她故意说一半,观察男人的反应。
“哪里?”男人追问。
“在……”苏清越假装思考,“我需要确认一下。我手机里有位置信息。”
她慢慢放下左手,做出要掏手机的动作。男人警惕地盯着她,枪口没有移动。
就在她的左手快要碰到口袋时,塔下突然传来尖锐的警笛声——是老韩他们故意制造的动静,作为干扰。
男人的注意力被吸引了零点几秒。
就这一瞬间,苏清越动了。
她不是去掏手机,而是猛地蹲下身,右手抓起地上的一把铁锈渣,扬向男人的脸。同时身体向侧方翻滚,躲开枪口线。
“噗!”
装了消音器的枪声沉闷地响起。子弹打在苏清越刚才站的位置,溅起几点火星。
男人被铁锈迷了眼睛,本能地后退,抬手擦眼。苏清越已经滚到平台边缘,捡起一根脱落的钢管。
“苏书记趴下!”耳机里传来老韩的吼声。
苏清越立刻趴倒。几乎是同时——
“砰!砰!”
两声狙击枪响划破夜空。第一枪打在男人持枪的手腕上,手枪脱手飞出。第二枪打在他小腿,他惨叫一声跪倒在地。
特警突击队从塔下的隐蔽处冲出,迅速攀爬钢梯。
苏清越爬起来,先去看周伯钧。老教授脸色惨白,但还清醒。
“没事了。”她解开他手上的扎带,“能站起来吗?”
周伯钧点点头,在苏清越的搀扶下站起来。他看着那个被狙击手控制住的男人,嘴唇颤抖:“他们……他们不会罢休的。‘老板’一定要拿到密钥……”
“所以我们要快。”苏清越扶着他走向钢梯,“在‘老板’派下一个人来之前,把硬盘解开,把证据固定下来。”
他们开始往下爬。突击队员已经上来接应,给周伯钧系上安全绳。
下到地面时,那个男人已经被押上警车。老韩走过来:“苏书记,你没事吧?”
“没事。”苏清越摇头,看向周伯钧,“周教授需要医疗检查,然后……我们需要他帮忙解锁硬盘。”
周伯钧苦笑道:“苏书记,解锁硬盘不是那么简单。需要专业的设备,而且……可能还需要另一个人的配合。”
“谁?”
“设置第三重加密的人。”周伯钧说,“我只负责第一、第二重。第三重生物识别加密,是‘老板’亲自安排的。需要两个人的生物特征同时验证——我的,和另一个人的。”
“另一个人是谁?”
“我不知道。”周伯钧摇头,“我只知道代号:‘保管员’。‘老板’最信任的人,负责保管最重要的东西。”
苏清越感到一阵疲惫。每挖出一层,下面还有更深的一层。这个腐败网络的复杂程度,远超想象。
但至少现在,他们有了周伯钧,有了硬盘,有了继续追查的线索。
警车驶离废弃化工厂。苏清越回头望去,那座冷凝塔在夜色中依然耸立,像一个沉默的见证者。
见证了一场未遂的谋杀,也见证了一场艰难的胜利。
她知道,这场战争还远未结束。
但今夜,他们又向前走了一步。
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