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沉风的视线从那张模糊的背影照片上移开,落在了那篇《爱心点亮童年》的报道上。
“咦,居然还有意外收获。”他也感到惊讶。
江行衣没说话。
他的脑子正在飞速运转。
那篇报道里提到的青年女画家,那个义务去福利院教画画的人。
会是童医生的姐姐吗?
墙上那些画,那些描绘着青灵市角落的鲜活笔触,和报道里“用画笔和色彩疗愈心灵”的描述严丝合缝。
如果真的是她……
那她会是小小么?
他默默在心里计算着时间。
十五年前的报纸。
如果报道里的青年女画家是童医生的姐姐,那她当时是什么年纪?
江行衣记得,二十年前的她大概十一二岁。
十五年前,她应该也就十七八岁。
这个年纪,能被称为“青年画家”吗?
好像有点勉强,但也不是完全没可能。
有些地方的习俗,十七八岁已经可以被称作成年人,进入社会了。
“你觉得,上面这个女画家,会是童医生的姐姐吗?”江行衣终于还是问了出来。
萧沉风闻言一怔,随即笑了起来。
“不能那么巧吧?”
他的反应很正常,有些时候巧合太多,反倒不可能。
“青灵市这么大,会画画的女人多了去了。”萧沉风收起报纸,发动了汽车,一边倒车一边说,“而且还是十五年前的事,想查都无从查起。”
他说着,顺手打开了车载屏幕,连接手机,在搜索框里输入了“青灵市第三福利院,儿童失踪”的关键词。
屏幕上跳出了几条无关紧要的社会新闻。
什么福利院获得社会捐赠,什么领导视察慰问。
就是没有半点关于“百名儿童人间蒸发”的记录。
他又换了几个关键词,“画家,义务教学,福利院”,结果同样是一片空白。
网络上,那场惊天大案,那个爱心画家,都像是从未存在过。
“你看。”萧沉风指了指屏幕,“被抹得一干二净。”
他之前说的没错,网络虽然是有记忆的,但一些事更容易被抹去。
“看来只能去翻实体档案了。”萧沉风非但没有气馁,反而更加来劲了,“这种被刻意掩盖的秘密,挖起来才有意思。”
他平时最大的爱好,就是从这些故纸堆里,寻找那些被遗忘,或者正在发生的故事。
越是抹得干净的,背后藏匿的秘密就越是惊人。
在他眼里,那些被官方定调,被网络遗忘,被大多数人抛在脑后的旧事,才是城市真正的脉络。
车子驶出,汇入了城市的车流。
江行衣靠在椅背上,没有再跟萧沉风争论那个巧合的可能性,“有消息了,跟我说一声。”
“放心。”萧沉风一口答应,“我对这件事的兴趣,不比你小。”
“多谢。”
“小事。”
一段时间后。
车子在江行衣住的梧桐小区门口停下。
“明天见。”萧沉风冲他摆了摆手,“有消息了通知你,我先回去了。”
“好。”
……
……
诊所深处,那间挂满画作的办公室里,死寂被一声压抑的呜咽打破。
被随意扔在地上的罐头人,那由无数罐头拼凑成的庞大身躯,猛地抽搐了一下,构成他头颅的几个罐头互相摩擦,发出刺耳的金属刮擦声。
他醒了。
浑浊的喘息从午餐肉罐头的缝隙里挤出,带着极度的恐惧与愤怒。
他扭曲的四肢开始疯狂挣扎,捆绑在他身上的绳索被绷得笔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这动静惊动了外面的人。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童医生那小小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看着在地上胡乱扑腾,把崭新罐头撞得叮当响的大家伙,稚嫩的脸上泛起一丝同情。
罐头人似乎感受到了新的威胁,挣扎得更加剧烈,用那只完好的手臂疯狂捶打着地面,发出咚咚的闷响。
童医生之前说了谎,他跟罐头人并不是朋友,因为后者根本不认识他。
童医生想了想,迈步走了进去。他没有靠近,只是站在一个安全的距离,然后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摸出了几根细长的,如同黑玉雕琢而成的……针。
也可以说,是某种处于休眠状态的虫子。
他手腕一抖。
几道微不可见的黑线破空而去,精准地刺入了罐头人身体关节的缝隙中。
上一秒还在狂暴挣扎的庞大怪物,马上安静下来。
几秒后,他彻底瘫软下去,只有那由罐头组成的头颅还在微微颤动,发出委屈的呜咽。
与此同时,酒吧外的门被推开,一个身影走了进来。
那是一个女人,看起来三十出头,穿着一件米色的长款风衣,长发随意地披在肩上。
她的容貌很漂亮,却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疲惫感,但这丝毫不影响她沉静的气质。
吧台后的老酒保抬起头,对她点了点头。
女人也微微颔首致意,算是打了招呼,然后径直穿过空无一人的酒吧,走向最里面的诊所。
进入诊室,她看到自己的办公室门开着,于是走了过去。
看到罐头人后,她叹了口气,弯腰伸出手,动作轻柔地拂去了罐头人“肩膀”上的一枚凤尾鱼罐头上的灰尘。
那是一种混杂着心疼与悲悯的姿态。
“姐,你要的人,我给你弄来了。”童医生开口,带着一丝邀功的意味。
“辛苦了,小平。”女人没有回头。
“那个送他来的人,有点意思。”童医生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女人没有接话,她的注意力全在罐头人身上,仔细检查着他身上那些锈迹斑斑的焊接点,似乎在评估他的伤势。
童医生见姐姐不理他,有些不高兴,继续说道:“他居然打听你,问你叫什么,多大了。”
女人毫无反应。
“放心,我帮你骂回去了。”童医生挺起小胸膛,很是得意,“一个穷光蛋,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行。”
“他还吹牛。”
“说你的画风,很像他很久以前认识的一个朋友。”
女人终于有了反应,她慢慢转过头,看了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弟弟一眼,然后又转了回去,继续检查罐头人的手臂。
“是么。”
她的回应不咸不淡,听不出情绪。
童医生彻底感觉自己被无视了,他撇撇嘴,加重了音量:“他懂个屁的画!墙上这么多好画他不看,非盯着你那张画得最烂的看,我猜他就是想用这种方法搭讪!”
这句话,终于起到了作用。
女人的身体彻底僵住,她维持着蹲着的姿势,背对着童医生,一动不动。
“……你说什么?”
童医生还没察觉到气氛的变化,理直气壮地重复了一遍:“我说他眼光差啊!就是墙角那张火柴人,幼儿园水平的涂鸦,他居然能盯着看半天!”
“还说什么画风熟悉,我看他就是脑子有病!”
女人缓缓地,一寸一寸地站了起来。
她没有说话,只是从风衣口袋里拿出了自己的手机。
“姐,你干嘛?”童医生终于感到一丝不对劲。
女人没有理他,指尖在屏幕上飞快地点了几下,熟练地调出了诊所的监控系统,并将时间轴精准地回溯到了一个小时之前。
屏幕上,江行衣和萧沉风的身影出现,他们正把一箱箱罐头搬进办公室。
“哪个是他?”女人问。
童医生立刻凑了过去,伸出小手指向屏幕:“就这个,穿黑外套的。”
女人的指尖在回放键上一点。
画面定格。
恰好是江行衣放下罐头人,抬头环顾四周的瞬间。
一张年轻的,清晰的,却又无比陌生的脸,就这样出现在手机屏幕上。
女人看着那张脸,眼中闪过浓浓的疑惑。
因为,她不认识这个人。
在她的记忆里,搜寻不到任何与这张脸有关的片段。
“是自己想多了么。”
她心里叹了口气,收起手机,对童医生道:“可以开始治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