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上车的那一刻起，何音的每一步都被胡欣然安排得明明白白，面对她的疑问，答案永远是一个隐晦的微笑。
“您放心，胡小姐已经安排好了。”
然而，正是这句放心，让何音惴惴不安。她犹豫着要不要联系高峰，可又怕他怪自己不听他的劝告，任由胡欣然摆布。
挡在镜子前的人影走开的瞬间，何音看到了那张陌生的脸，她诧异地眨了眨眼睛，那个人也正茫然看着她。
“我带你去见胡小姐。”
笑容甜美的礼宾领着何音走出了房间，沿着铺了柔软地毯的廊道，走向华光溢彩大堂。匆匆一瞥间，何音看到了穿梭在玫瑰花海中，谨慎微笑着的俊美少年，和高贵优雅的淡漠容颜。如梦似幻般的华丽场景，仿佛童话一般，疏离而不真切。直觉告诉她，那是一场，属于另一个世界的盛大宴会。
礼宾没有带何音步入大堂，而是拐了个弯，走到一扇紧闭的房门前。她叩了两下，内里传来熟悉而冷漠的声音：
“进来。”
礼宾打开门，躬身示意何音入内。她站在门口，迟迟不敢跨出那一步。房间里轩敞明亮，但何音却不自觉打了个寒战。心里的声音催促着她离开，她开始后悔没有听高峰的话。
“请进。”
礼宾的笑容依旧，神色间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烦躁。何音迟疑了一下，跨进了门，几乎同时，房门被紧紧关上。礼宾的动作很轻，但那关门声却像巨浪拍石般，重重砸在何音的心头。
她怔怔地看着立在窗前的曼妙身姿，不敢相信，但又不得不承认，那个穿着纯白鱼尾婚纱，周身闪耀着钻石华彩的美艳女子，正是胡欣然。
若不是那一抹含着嘲讽的笑意，何音不敢轻易说出那三个字。然而，即使是那抹看惯了笑容，也是如此的新奇且陌生：
“胡医生？”
“你那什么表情！见鬼了吗？”
胡欣然抱着双臂，歪头盯着她，目光沉沉，像暗夜中的鬼魅一般阴冷。
“你和张老师……”
“这件婚纱可是巴黎的顶级设计师，花了半年时间，一针一线缝制的。你觉得，凭一个大学老师的工资能负担得起？”
“那张老师……”
她的声音止不住地颤抖。
胡欣然死死盯着她的脸，倏尔背过身，望向窗外，单薄的背影像是嵌在窗框之间似的。
“今天可是我的大日子，都不说声恭喜吗？”
细碎的钻石微微一颤，抖落五彩的光，晃得何音躲开了视线。她张了张嘴，没有说出一句话。无数的疑惑梗在喉咙，却不知从何问起。
“你问过我，会不会为了利益和不喜欢的人在一起……”
胡欣然的声音陌生而遥远：
“在这个世界，为了利益最大化，没有什么是不能舍弃的。而婚姻，是最小的代价。”
恍惚间，何音看到张磊茫然地望着虚空，指着心口，说这里很疼。危险的红色花朵紧贴着他的胸口，缓缓绽放，蔓延……
“说来，我还要谢谢你的高先生呢……”
胡欣然回头觑着她，目光狠戾：
“谢谢他的成全！”
何音不禁打了个寒战：
“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确实是误会！只不过是我们小瞧了你的高先生。”
高峰说过，他们早晚会回来的。
那是什么时候？
好像是很久以前，久到何音都记不清了。
那个时候，他就已经知道有这一天了吗？
何音怔忪当下，她不知道高峰在其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说到底，她对他一无所知。
“怎么了？”
胡欣然摇曳着腰肢，缓步走到她身前，轻轻勾起她的下巴：
“好戏还没开场就这副表情怎么行？”
纤细而冰冷的手指慢慢收紧，何音吃痛地皱起了眉头。胡欣然的目光一滞，松开了手，冷冷道：
“我给你留了个好位子，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你的高先生是怎样的人。”
何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房间的，回过神来时，礼宾已经将她领到了座位上。
偌大的桌子旁，只坐着她一个人。晶莹剔透的餐盘在灯光的映照下，泛着乳白色的光泽。何音第一次看到这般透亮明净的盘子。
连盘子都这样洁净无尘的世界，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不可言说？
她呆呆地盯着盘子的金边，耳中轰鸣不止。晦涩不明的话语，在脑海中盘旋、环绕，纠缠作一团，没有头绪。她试图找出问题所在，却发现疑问之中仍是疑问。
你为什么还坐在这里？
那个声音嘲笑道。
是啊，我为什么还坐在这里？
何音木然起身，逆着人流，往门外走。
一个人影挡在身前，她茫然地看向对方。
“何音？”
柔和的乐音，瞬间涌入耳道。
“你没事吧？”
她紧盯着这个陌生世界中，唯一一张熟悉的脸，近乎乞求般抓住了他的臂膀：
“你能不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高穆诚的眼底闪过一丝不忍：
“我送你回去。”
“来都来了，干嘛急着走！”
高穆诚的身后，突然闪出一道身影，何音只觉得胳膊一紧，人便不由自主地被带向了方才的桌子。一个趔趄，摔进了椅子里。
冰冷的手掌捏紧了她的下巴，邪魅的眼眸寒光凛冽：
“还真是人靠衣装，这么一看，你还是有几分姿色的。”
“在我好好说话的时候，马上放手！”
高穆毅瞥了一眼高穆诚，轻笑着扬了扬眉，松开手，懒懒地搭着椅背：
“真是羡慕你，总有人替你出头。”
高穆诚俯下身，轻声说：
“我们走。”
何音无力地点了点头，扶着他的胳膊站起身。
突然，高穆诚的身子一僵，何音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见有六人正向着他们这桌走来。
走在最前面的男人，和高穆诚长得很像，尽管两鬓已白，但神采奕奕，顾盼间尽显威仪。挽着他的美妇人，正是那天和贾夫人一起饮茶的沉默女人。在他们身后，是一位面容圆润和善的男子，挽着一位端庄典雅的女子。那女子有些面熟，直到看到她身后的周思思，何音才想起，对方正是在画廊见过的，周思思的母亲。
何音的视线久久地停留在周思思挽着的臂膀上，忽而银光一闪，她看到了那枚熟悉的戒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