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光殿内,烛火通明。
贤妃斜倚在软榻上,指尖捻着一枚晶莹的葡萄,却并未送入口中。
她压根不喜欢这玩意儿。
从前只是坐在底下,抬头见着苏氏享用,并不知这西域来的葡萄到底是什么滋味儿。
既已掌权,内务府的那帮奴才也开始巴结上她,这盘从前只能仰望的东西,如今也可轻易一尝了。
只不过……甜腻的很,并没什么特别的。
也不知,那苏氏是爱吃它的滋味,还是爱享受这份优越。
如此想着,她附身,随手便将一颗葡萄,喂给了新豢养的小狗。
连翘垂首立在榻前,低声将宫外最新的动向,一一禀报而来。
“……楚大人的人,盯济世堂盯得很紧。咱们的人发现,对面的茶馆多了两个生面孔的苦力,眼睛总往铺子门口瞟。”
“那处院落附近,也发现了一些,不明身份之人的踪迹。”
柳清卿听着,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冷笑,那笑意未达眼底,反而衬得眼神更锐利了。
“楚奚纥……果然没让本宫失望。”她轻声自语,又摘下一颗葡萄,指尖微微用力,饱满的汁液便渗了出来,染湿了她的指腹。
“动作倒是快,可惜,还是太嫩了。”
她将碾碎的葡萄丢到脚下的银碟里,那小京巴吃得正欢。
柳清卿见状笑笑,拿起一旁的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指。
“告诉外面的人,”她声音有些漫不经心,“最近都收敛些,给我把尾巴都夹紧了。那间铺子,暂且不要再去了,别再用了。”
“是。”连翘躬身应道。
“那姓何的老嬷嬷,”贤妃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精明的算计,“给她换个地方,要更稳妥,更隐秘才好。”
“吃喝用度照旧,伺候好了,一根头发丝儿也别让外人看见。尤其是……别让她再跟任何人说上话。”
“奴婢明白。”
“至于那个钱婆子……”柳清卿的语气陡然转冷,眸中厉色乍现,“给她家里送笔银子过去,足够她一家老小吃喝几年的。再带句话给她……”
“管好自己的嘴,若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银子拿了多少,就得一个不落的,全砸到她小孙子的头上,后果……她自己掂量清楚。”
“是,娘娘,奴婢会让人把话带到。”连翘心领神会,知道这是恩威并施,既要封口,也要震慑。
柳清卿挥挥手,连翘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殿内恢复寂静,柳清卿独自靠在引枕上,望着脚下摇尾乞食的小京巴。
脸上露出一抹,猫捉老鼠般的玩味神情。
她并不着急。
现在还不是,抛出那张底牌的最佳时机。
就像打猎的好手布下陷阱,总要等到猎物最肥美、最放松警惕的时候,再收网,才能一击致命。
她在等。
等到陛下对颐华宫的眷顾再浓上几分,浓到赵玉儿和她身边那个,忠心耿耿的卫青禾,都渐渐放下戒备,真以为风浪已过,可以高枕无忧的时候。
她几乎都能想象出,那时的光景。
颐华宫里一派祥和,赵玉儿或许正抚着日渐隆起的腹部,脸上带着即将为人母的满足。
而那个卫青禾,大概也会以为危机已过,小心翼翼地享受着那点微末的恩宠,脸上或许还会露出几分,劫后余生的庆幸。
等到她们全都松懈下来,以为脚下是一片平坦大道,甚至开始盘算起,日后如何风光的时候……
再冷不丁地,将那块最肮脏、最见不得人的污泥,狠狠地砸在她们脸上!
那,才叫真正的痛快。
要看着她们,从自以为是的云端,瞬间跌入泥地里。
那种惊愕、恐惧、绝望的表情,一定精彩极了。
要么……就等到更关键的时刻。
比如,等到赵玉儿腹中的那块肉,瓜熟蒂落,快要临盆的时候。
柳清卿的指尖,轻轻划过光滑的案面,仿佛在抚摸一个,不存在的婴儿的脸颊,嘴角噙着一丝冰冷的笑意。
女子生产,本就是一脚迈入鬼门关。
若是恰在此时,将那桩丑闻猛地揭开……
消息传进去,赵玉儿闻讯,会是何等惊怒交加?
气血攻心之下,那孩子……还能顺顺当当地来到这世上吗?
就算孩子侥幸生了下来,一个“识人不明”,甚至“包庇污秽”的罪名,也足够压得赵玉儿永世不得翻身。
她千辛万苦、拼着性命生下的孩子,从落地那一刻起,就要蒙上这样一层挥之不去的阴影。
想想看,一个生母德行有亏的皇子,亦或是公主,将来……还能有什么大出息?
柳清卿端起手边的茶盏,轻轻吹了吹水面上的浮叶。
那才叫真正的……一箭双雕。
不,是一箭三雕。
现在,她只需要耐心等待,确保那张底牌牢牢地,握在自己手里。
还要让对手,时时刻刻都感受到,那柄悬在头顶的利剑。
让她们在恐惧和焦虑中煎熬,自乱阵脚。
…………………
这种无形的、却又无处不在的压力,如同潮湿闷热的梅雨天气,渗透进了颐华宫的高墙内。
卫青禾确实是“病”了。
她脸色苍白,食欲不振,整日恹恹地靠在窗边,望着庭院里四角的天空,眼神空洞。
她强迫自己,按时进食那些精心烹制的、据说能安神补气的药膳,却味同嚼蜡。
她竭力维持着面上的平静,对前来探望的赵玉儿扯出勉强的笑容。
但眼底深处那抹,无法掩饰的惊惶,总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
真正的折磨在夜晚。
每当夜深人静之时,她总会被噩梦缠身。
梦里,总有一个模糊的、裹在襁褓里的婴孩身影。
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发出凄厉的哭声,那哭声,尖锐得几乎快要刺穿她的耳膜。
有时,又会梦见无数根手指,从四面八方伸过来。
指着她,无声地咒骂,几乎要戳到她的脸上。
每一次,她都会尖叫着惊醒,浑身被冷汗浸透,心脏狂跳,几乎要挣脱胸腔。
偶尔皇帝过来安置,她只能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放轻着动作、蜷缩在厚厚的锦被里,紧紧抱住自己。
独自吞咽,那蚀骨的恐惧,和漫无边际的悲伤。
她知道,昭仪娘娘在想办法,楚大人也在暗中周旋。
可她知道,那把剪刀,始终悬在头顶,被一根看不见的细线拴着。
而攥着线头的人,正冷笑着,欣赏她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