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主动
高架桥的阴影如同冰冷的铠甲，包裹着小伟伫立的身影。下方，城市的脉搏在夜色中躁动地跳动，车灯汇成的河流，人声鼎沸的喧嚣，在他异化的感知中，化作一片混乱而庞大的能量图谱。属于黄家的腥臊妖气，如同污浊的暗流，在这图谱的几处节点隐隐盘踞；胡家的清灵之气则固守城北，静水流深；而那股令人灵魂刺痛的幽冥死寂，则如同潜藏的毒蛇，在几个阴气最重的角落，留下淡薄的灰色印记。
他不再是那个只能被动逃亡、在恐惧与仇恨中挣扎的少年。融合三块碎片的力量虽如悬顶之剑，却也赋予了他前所未有的资本。守林人张的“三省”之法，如同在他与体内凶兽之间，架起了一座摇摇欲坠却真实存在的桥梁。
他需要信息，需要盟友，需要……主动权。
救下张清云，是一次成功的试探。黄家的忌惮，龙虎山印痕的意外出现，都为他提供了新的棋子。
他闭上眼，脑海中“心焰”微光摇曳，与那残存的人性意识共同推演。硬闯黄家据点，无异于自投罗网；直接求见胡家，缘法未至，未必能得到全力支持；灰家态度暧昧，更多是顺势而为。
那么，不如……引蛇出洞，敲山震虎。
一个计划的雏形，在他冰冷的心湖中缓缓浮现。
他需要一处足够“醒目”，又能最大限度削弱黄家优势，甚至可能引来其他势力关注的地点。他的目光在城市能量图谱上扫过，最终，锁定在了城西——那片靠近乱葬岗、阴气本就浓重，又残留着之前枯井陷阱气息的区域。那里，黄家的势力盘踞较深，但也正因如此，任何风吹草动，都更容易引起各方注意。
更重要的是，那里地脉紊乱，阴煞之气对寻常修行者压制极大，但对他体内那融合了“虚无”、“暴戾”与部分“幽冥死寂”的混沌力量，影响反而最小。此消彼长，便是优势。
目标选定，下一步，是“饵”。
他自身，就是最好的诱饵。但如何让黄家相信，这是一个他们可以吞下的“饵”，而非致命的陷阱？
他回想起张清云身上那缕纯阳内敛的印痕气息。龙虎山至宝，对黄家邪法有着天然的克制与吸引力。若这“饵”上，能沾染一丝类似的气息……
一个大胆的念头产生。他需要一件“道具”，一件能模拟出纯阳正气，却又与他自身凶煞之力短暂共存，不会立刻引发冲突的东西。
他想到了“忘川”林默。那位深不可测的店主，手中奇物众多，或许能有办法。而且，林默似乎对黄家与幽冥之事，也并非全然置身事外。
夜色更深，小伟如同一道没有实体的阴影，避开了所有可能的眼线，再次来到了那条僻静街道，推开了“忘川”香铺那扇沉重的木门。
店内依旧沉静，混合香料与岁月的气息扑面而来。林默依旧坐在柜台后，就着那盏绿罩子台灯，擦拭着一个造型古朴的罗盘。对于小伟的到来，他似乎并不意外，只是抬起那双古井般的眼睛，平静地看向他。
“气息凝练了些，煞气内藏，看来长白山一行，收获不小。”林默的声音平淡无波，“‘开路钱’用了？”
“用了。”小伟走到柜台前，没有寒暄，直接道明来意，“林老板，我需要一件东西。能模拟出纯阳正气，与我体内力量短暂共存，不会相互湮灭，最好……能持续散发微弱波动，引人注意。”
林默擦拭罗盘的动作微微一顿，抬眼仔细看了看小伟，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你想主动引黄家上钩？”
“是。”小伟没有否认。
“胆子不小。”林默放下罗盘，手指轻轻敲击着柜台，“模拟纯阳正气不难，难在与你这身凶煞之力共存。阳气与你体内力量本质相克，强行糅合，如同水火同炉，稍有不慎，便是引火烧身。”
“我知道风险。”小伟语气不变，“但必须一试。”
林默沉默了片刻，起身，走向店铺深处那排布满抽屉的多宝架。他打开一个看似空空如也的抽屉，手指在其中虚划了几个符文，一层无形的禁制散去，露出了里面一枚鸽卵大小、颜色赤红、表面布满天然太阳纹路的石头。
“此乃‘烈阳石’残片，”林默将石头取出，那石头在他手中散发着温和的暖意，“内含一丝太阳真火余烬，阳气纯正。寻常邪祟触之即伤。若要与你力量共存，需以外力将其阳气暂时‘封印’大半，只留一丝微不可察的引子，模拟出宝物初现、气息未稳的假象。”
他看向小伟：“我可以为你处理此石，但将它带在你身上，如同怀抱烙铁。你需要时刻分神约束体内力量，避免与其冲突。而且，封印只能维持十二个时辰。时辰一过，阳气爆发，与你体内凶煞碰撞，后果不堪设想。”
十二个时辰……足够了。小伟点头：“可以。”
林默不再多言，取来几种颜色各异的粉末和一瓶无色的液体，开始在那烈阳石上刻画极其细微的封印符文。他的动作专注而迅速，带着一种古老的韵律。完成后，那赤红色的石头光芒尽数内敛，变得如同普通暖玉，只有一丝极其微弱、仿佛随时会熄灭的纯阳波动，若有若无地散发出来。
“拿好。”林默将处理好的烈阳石递给小伟，“记住，只有十二个时辰。时机自己把握。”
小伟接过石头，入手一片温热，那微弱的阳气让他体内的黑暗力量本能地产生了一丝排斥与躁动，但尚在可控范围。他小心翼翼地将石头揣入怀中，与那本笔记本放在一起。
“多谢。”他取出几张之前准备好的钞票——是他离开长白山前，从几个不开眼、身上煞气浓重的混混身上“借”来的——放在柜台上。他不想欠下太多无法用钱衡量的因果。
林默看了一眼钞票，没有拒绝，也没有收起，只是淡淡道：“情报。黄家近日，在城西老纺织厂仓库，动作频繁，似乎在布置什么。可能与幽冥有关。”
老纺织厂仓库？小伟记下了这个地点。这与他选定的区域吻合。
“另外，”林默补充道，“小心那个龙虎山的小道士。他身上的印痕残片，是个烫手山芋，盯着的人，不止黄家。”
小伟目光微凝，点了点头。他再次向林默致谢，然后转身离开了香铺。
怀揣着那枚作为“饵”的烈阳石，小伟如同幽灵般融入了夜色。他没有直接前往城西，而是先回到了之前藏身的废弃砖窑。
他需要最后调整状态，确保在引蛇出洞时，能有最大的把握。
盘膝坐下，内观“破井”。混沌的能量在意志与“心焰”的约束下，缓缓流淌。他小心翼翼地引导着一丝力量，尝试与怀中那被封印的烈阳石散发的微弱阳气接触。
“嗤……”
如同水滴落入滚油，一丝细微的排斥感传来，引得那“破井”中的能量一阵躁动。他立刻稳住心神，加大约束力度，同时调整着自身力量的频率，试图找到那微妙的、暂时共存的平衡点。
这是一个极其精细且危险的过程，如同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汗水再次浸湿了他的额发，左眼的漆黑深处，那代表毁灭的猩红不时闪烁。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
当东方的天际泛起一丝鱼肚白时，小伟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成功了。在付出了巨大的心神消耗后，他暂时找到了与那缕微弱阳气和平共处的方式。虽然依旧需要时刻分神维持，但至少，在十二个时辰内，不会因为气息冲突而提前暴露。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身体。周身的黑色气息在晨曦的微光中，几乎淡不可见，只有那双眼睛，左黑右明，昭示着他的不同。
是时候了。
他走出砖窑，辨明方向，朝着城西那片阴气缭绕、危机四伏的区域，迈出了坚定而冰冷的步伐。
这一次，他不再是猎物。
他是猎人。
也是……一个精心布置的，等待着毒蛇咬钩的，致命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