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是这个世界最后的温柔。当它从烂尾楼那巨大的、空洞的窗洞中退去时,整座建筑便迅速被一种冰冷而粘稠的黑暗所吞噬。
风,成了这里唯一的主人。
它在未完工的楼层间穿梭,吹过裸露的钢筋,发出“呜呜”的、如同鬼魅般的抽泣声。它卷起地上的塑料布,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正拖着沉重的锁链,在黑暗中缓缓行走。
豹哥站在烂尾楼的入口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身后的几十号人,一个个手持刀棍,却踌躇不前。他们脸上的愤怒,早已被眼前这座建筑散发出的不祥气息,冲淡了大半。他们是混混,是亡命徒,他们不怕见血,不怕拼命,但他们怕鬼。
而眼前这个地方,无论怎么看,都像是一个通往地狱的入口。
“妈的,都杵在这儿干什么?等那小子出来给你们发红包吗?!”豹哥看着手下这副没出息的样子,心头的火气又一次被点燃。
他一脚踹在离他最近的一个黄毛混混的屁股上,怒吼道:“他妈的,就一个人!你们几十个大老爷们,怕个球啊?!给我进去!分头搜!把他给我找出来!谁第一个找到,我赏他十万!”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十万”这个数字,像一针强心剂,瞬间驱散了众人心中的些许恐惧。他们的眼神,重新变得贪婪而凶狠。
“是,豹哥!”
“兄弟们,跟我来!”
“搜!把他祖坟都给刨出来!”
混混们壮着胆子,嗷嗷叫着涌进了烂尾楼的一层大厅。手电筒的光束,如同十几把凌乱的利剑,在黑暗中胡乱地劈砍着,照亮了堆积如山的建筑垃圾,和在光影中扭曲变形的、如同鬼影般的水泥柱。
豹哥的命令是“分头搜”,这是一个在任何恐怖电影里都等同于“集体送死”的经典决策。然而,被愤怒和复仇的欲望冲昏了头脑的他,此刻只想用最快的速度,将那个让他颜面尽失的蝼蚁找出来。
他自己则没有进去,而是靠在车头,点燃了一根雪茄。他要在外面,等着听里面传来那个小子的惨叫。
在他看来,这栋烂尾楼虽然大,但只要几十号人铺开来,地毯式地搜索,那个小子就是一只被关进了笼子的老鼠,插翅难飞。
然而,他并不知道。
在这场狩猎中,他和他的人,才是猎物。
……
五楼,一根水泥柱的阴影里,苏壮的身影与黑暗完美地融为一体。
他就像一头潜伏在制高点的猎豹,冷静地俯瞰着下方那些进入了他领地的“入侵者”。他们的叫骂声,手电筒晃动的光柱,在他看来,都如同黑夜中的萤火虫一般,清晰而又愚蠢。
“分头搜?”苏壮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真是帮大忙了。”
他看着那些混混们,三五成群地散开,各自选择了一个楼梯,开始向上层搜索。他没有急于动手。
猎人,最需要的就是耐心。
他要等他们完全分散开,等他们彼此之间的距离拉远,等他们心中的那份由群体带来的虚假安全感,被这栋建筑的黑暗与寂静,一点一点地侵蚀殆尽。
……
“操,这鬼地方真他妈的大!”
一个光头混混,带着两个小弟,走在二楼空旷的楼层里。手电筒的光,只能照亮前方十来米的范围,更远的地方,则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大哥,我怎么感觉,有点不对劲啊。”一个小弟缩了缩脖子,紧紧地跟在光头身后,“这风声,听着跟有人在哭一样,瘆得慌。”
“哭你妈个头!”光头壮着胆子骂道,“自己吓自己!赶紧找!找到那小子,十万块到手,什么样的娘们找不到?还会愁没人给你哭?”
话虽如此,他握着钢管的手,却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
三人小心翼翼地向前搜索,手电筒的光束扫过一堆堆的沙土和砖块。突然,从他们左侧一个未安装门窗的房间里,传来“哐当”一声脆响。
“谁?!”
光头三人吓得浑身一激灵,猛地将手电筒的光柱和手中的武器,对准了那个房间。
光柱中,只有空荡荡的水泥墙壁和满地的碎石,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妈的,估计是老鼠碰掉了什么东西。”光头骂了一句,给自己壮胆。
“大哥,要不要过去看看?”一个小弟声音发颤地问。
“看个屁!”光头骂道,“找人要紧!”
他嘴上这么说,却还是忍不住用手电筒,又朝那个房间里扫了几遍,确认没什么异常后,才领着两个小弟,继续向前走。
然而,他们都没有注意到,就在他们刚才抬头看向那个房间的瞬间,在他们身后十几米外,一堆码放得整整齐齐的空心砖,最上面的一块,悄无声息地,自己动了一下。
是苏壮。
他就藏在三楼的正上方,透过楼板的预留孔洞,精准地锁定了下方那几个人的位置。刚才那声“哐当”脆响,是他用【解离】能力,让远处一根搭在墙边的钢管失去了支撑点,自然滑落造成的。
目的,就是为了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现在,他的真正目标,是那堆空心砖。
【解离】
指令再次下达。
目标,并非空心砖本身,而是空心砖与下方砖块接触面上,那几颗微不足道的、作为摩擦支撑点的沙砾。
沙砾,瞬间被分解。
支撑点,消失了。
最上面的那块空心砖,在重力的作用下,发生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倾斜。
就是这丝倾斜,打破了原本脆弱的平衡。
“哗啦啦——”
整堆空心砖,像是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瞬间垮塌了下来!
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在寂静的楼层里,如同炸雷一般!
“我操!”
走在前面的光头三人,再次被吓得魂飞魄散。他们猛地转过身,用手电筒照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当他们看清,那堆刚才还码放得好好的砖块,此刻已经变成了一地狼藉时,三人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大哥,这砖头怎么自己倒了?”
“鬼,有鬼啊!”
恐惧,一旦种下,就会疯狂地滋生。
而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
另一边,四楼。
一个由四个人组成的搜索小队,正沿着外墙的边缘,小心翼翼地前进。
他们的队长,是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男人,是豹哥手下为数不多的几个悍匪之一。
“都他妈的给我打起精神来!”刀疤脸低声喝道,“别自己吓自己!那小子肯定就藏在哪个角落里,把他揪出来,乱刀砍死,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他正说着,走在最后面的一个小弟,突然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惊呼。
“啊!”
“怎么了?!”刀疤脸立刻回头,厉声问道。
“疤哥,我的手电筒灭了。”那个小弟举着手中已经熄灭的手电筒,声音里带着哭腔。
“操!关键时候掉链子!没用的东西!”刀疤脸骂了一句,但也没太在意,只当是电池没电了。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刚才,藏身在五楼天花板上的苏壮,透过一个极小的缝隙,精准地用【解离】能力,分解掉了那支手电筒灯泡里,比头发丝还细的钨丝。
“你跟紧了,别掉队!”刀疤脸不耐烦地说道,随即带着剩下两人,继续向前搜索。
那个失去了光源的小弟,瞬间被更深沉的黑暗所包裹。他只能借着前面队友们晃动的手电筒光,勉强看清脚下的路。
恐惧,让他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想要跟上大部队。
然而,就在他经过一根水泥柱时,一只手,如同铁钳一般,从柱子后面的阴影里猛地伸出,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巴,将他整个人,无声无息地拖进了黑暗之中。
他连一声呼救都没能发出。
“咚。”
一声沉闷的轻响过后,一切又恢复了寂静。
“嗯?”走在前面的刀疤脸,似乎感觉有些不对劲。
队伍,好像太安静了。
他停下脚步,回过头。
身后,空空如也。
除了两个紧跟着他的小弟,那个手电筒坏了的家伙,已经不见了踪影。
“小五呢?”刀疤脸的瞳孔猛地一缩。
“不知道啊,疤哥,刚才不还跟在后面吗?”
“小五!小五!你他妈死哪儿去了?!”
刀疤脸的吼声,在空旷的楼层里回荡,激起了一连串的回音,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仿佛那个叫小五的混混,就这么凭空蒸发了。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刀疤脸和剩下两个小弟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
类似的“意外”,在烂尾楼的各个角落,同时上演着。
三楼,一个混混踩在一块看起来很结实的预制板上,预制板却毫无征兆地断裂了。他惨叫着掉下了一楼,虽然下面是沙堆没摔死,但一条腿却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显然是断了。
二楼,两个混混试图打开一扇锈死的铁门。在他们用力拉扯的瞬间,门上方一块早已松动的混凝土块,像是被精确计算过一样,掉了下来,正中其中一人的脑袋。那人哼都没哼一声,就软倒在地,血流如注。
恐慌,如同瘟疫一般,在所有搜索小队中蔓延开来。
“鬼打墙!我们他妈的遇到鬼打墙了!”
“这地方不对劲!闹鬼啊!”
“退出!快退出!”
混混们彻底崩溃了。他们哪里还顾得上那十万块的悬赏,一个个如同惊弓之鸟,扔掉手里的武器,连滚带爬地朝着楼下跑去,只想尽快逃离这个让他们灵魂都在颤抖的恐怖建筑。
苏壮站在顶楼的边缘,听着下方传来的、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和惊恐的呼喊声,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这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
他就像一个幽灵导演,利用这栋烂尾楼这个天然的舞台,和【解离】这个神乎其技的道具,为这些入侵者,上演了一场名为“死亡之舞”的恐怖戏剧。
他根本没有和任何人发生过正面接触。
他所做的,只是在最恰当的时机,解离掉一颗螺丝,一根钢丝,几粒沙子。
用最小的消耗,造成最大的混乱和伤亡。
这,才是【解离】能力最恐怖的用法——杀人于无形!
……
烂尾楼外,豹哥抽完了第三根烟。
他的眉头,越皱越紧。
进去已经快半个小时了,里面除了刚开始时传来一些杂乱的叫骂声,后来就变得异常安静。直到刚才,一阵阵凄厉的惨叫和惊呼,才打破了这份死寂。
是找到那小子,开始动手了?
豹哥的心中,升起一丝期待。
然而,紧接着,他就看到,几个身影,连滚带爬、屁滚尿流地从烂尾楼的入口处冲了出来。
“鬼!有鬼啊!”
“救命!这地方闹鬼!”
他们脸上毫无血色,眼神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仿佛身后有什么恐怖的东西正在追赶他们。
“怎么回事?!”豹哥一把揪住其中一个跑出来的混混,怒声喝道,“里面发生什么了?!”
“豹哥!”那个混混吓得语无伦次,浑身抖得像筛糠,“死人了!大奎被掉下来的石头砸死了!阿武掉下楼,腿断了!还有好多兄弟,都出事了!”
“鬼!里面有鬼!会杀人的鬼!”
“放你妈的屁!”豹哥一巴掌将他扇倒在地,但他的心中,也升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人,从里面逃了出来。
每个人都是一副失魂落魄、惊恐万状的模样。
有人胳膊脱臼了,有人满脸是血,还有的人,干脆吓得瘫软在地,裤裆里一片湿热。
他们嘴里,翻来覆去地念叨着“鬼”、“塌了”、“自己动的”这些语无伦的词语。
豹哥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他命令一个心腹,清点人数。
片刻之后,心腹脸色惨白地回来报告。
“豹哥,我们进去的时候,连同开车的一共五十八个人。现在还能站着的,只有三十七个了。”
“什么?!”
豹哥如遭雷击,整个人都懵了。
五十八个人进去,连对方的影子都没看到,就莫名其妙地折损了近半?!
非战斗减员,过半!
这他妈的是在打仗,还是在集体探险然后遭遇了团灭?!
他看着眼前这群被吓破了胆的残兵败将,再看看那栋在夜色中如同巨兽般沉默矗立的烂尾楼,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顺着他的脊椎,疯狂地向上攀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