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壮的隐忍,让阿光感到了一丝意外。
他本以为,像苏壮这种年纪的少年,血气方刚,正是最沉不住气的时候。只要稍微一激,绝对会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炸着毛就冲下来。
可他没想到,楼上那个窗户,在亮了片刻之后,竟然就那么干脆利落地,拉上了窗帘,再也没有了任何动静。
就好像,楼下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光哥,那小子……怂了?”一个黄毛小弟凑到阿光身边,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阿光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他盯着那扇紧闭的窗户,眼神里,闪过了一丝玩味的思索。
怂了?
不像。
一个能面不改色地,在几秒钟内就废掉耗子那三个废物的人,心理素质,绝对不可能这么脆弱。
唯一的解释就是:
他在忍。
他在用一种近乎冷酷的理智,压制着自己的怒火。
“有点意思。”阿光在心里,对苏壮的评价,又高了一层,“这小子,不仅手黑,心也够沉的。”
越是这样,他就越是兴奋。
就像一个经验丰富的猎人,碰上了一头狡猾而又强悍的猎物,那种征服的欲望,反而会变得更加强烈。
楼下,刘梅抱着已经快要喘不上气来的女儿,急得眼泪都下来了。
“求求你们……求求你们让开……让我带孩子去医院……”她带着哭腔,向眼前这群如同恶魔般的男人哀求着。
阿光看了一眼那个脸色已经开始发青的小女孩,知道再这么闹下去,可能会真的闹出人命。
豹哥让他来试探,可没让他来背一条人命官司。
“行了。”他对着手下,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让她滚。”
几个小弟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让开了一条路。
刘梅如蒙大赦,抱着女儿,连滚带爬地,就朝着巷子口的方向跑去,甚至连回头看一眼那扇紧闭的窗户的勇气都没有。
阿光看着她们母女俩狼狈的背影,又抬头看了一眼那扇依旧毫无动静的窗户,嘴角,勾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冷笑。
“走。”
他对着手下,淡淡地说道。
“光哥,就这么算了?”黄毛小弟有些不甘心。
“算了?”阿光瞥了他一眼,眼神冰冷,“好戏,才刚刚开始。”
“今天,只是开胃菜。”
……
接下来的几天,阿光的骚扰,开始全面升级。
他不再满足于之前那种隔靴搔痒的言语挑衅,而是变得更具侵略性,也更具侮辱性。
他就像一条经验丰富的鬣狗,很有耐心地,一点一点地,试探着苏壮的底线,压缩着他的生存空间。
他派人,守在苏壮回家的必经之路上。
他们不打人,也不骂人。
但只要苏壮一出现,他们就会像一群闻到腥味的苍蝇一样,围上去。
他们会故意挡住他的去路,用肩膀不轻不重地撞他一下。
会在他走路的时候,伸出脚,想把他绊倒。
会用一种极其下流的、审视货物的眼神,从头到脚地打量他,然后发出一阵阵充满了恶意的哄笑。
苏壮每次,都只是面无表情地,从他们中间穿过去,不与他们发生任何口角和肢体接触。
见这种程度的骚扰无效,阿光又换了新的花样。
他们开始破坏苏壮的私人财产。
有一天,苏壮回到家,发现自己那扇还算结实的防盗门上,被人用红色的油漆,喷上了一个巨大而醒目的“死”字,旁边还画了一个充满了挑衅意味的乌龟。
门上的锁芯,也被人用口香糖和502胶水给堵死了,他使用【解离】的能力,清除了里面的杂物,打开了门。
还有一次,他晾在窗外的衣服,被人用竹竿给捅了下来,扔在楼下那个肮脏的、满是污水的垃圾堆里,上面,还被人吐了几口浓痰。
苏壮依旧选择了隐忍。
他默默地将门上的油漆擦掉,换了一个新的锁芯。
他的反应,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没有愤怒,没有抱怨,甚至连一丝情绪波动都没有。
仿佛被欺负的,根本就不是他。
这种超乎寻常的冷静,让阿光都感到了一丝心悸。
“妈的,这小子是石头做的吗?!”
一个KtV的包厢里,阿光听着手下的汇报,烦躁地将手中的啤酒瓶,重重地砸在了桌子上。
他从业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碰到这么能忍的硬骨头。
油盐不进,刀枪不入。
你打他,他不还手。
你骂他,他不还口。
你羞辱他,他视而不见。
他就像一个幽灵,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让你所有的挑衅,都像是打在了棉花上,软绵绵的,毫无着力点。
这种感觉,让阿光感到无比的憋屈和愤怒。
“光哥,要不咱们别跟他玩这些虚的了,直接动手吧!”那个黄毛小弟在一旁煽风点火,“我就不信,把他腿打断了,他还能忍!”
“不行!”阿光想都没想,就断然否决了这个提议。
他的眼神,变得凝重起来。
“这个苏壮,越是能忍,就说明,他图的越大,也越危险。”
“在他没有真正露出獠牙之前,我们绝对不能轻举妄动。”
他很清楚,像苏壮这种人,就像一根被压弯了的弹簧。
你压得越狠,他反弹起来的时候,力道,也就越恐怖!
在没有绝对的把握,能够一击致命之前,任何冒然的进攻,都可能会给自己带来无法预料的、灾难性的后果!
“既然硬的不行,那咱们就来软的。”
阿光的眼中,闪过一丝阴狠的寒光。
“他不是在乎那个小寡妇和她那个病秧子女儿吗?”
“那咱们,就从她们身上下手!”
“我就不信,他的心,真的是铁打的!”
……
第二天下午,当苏壮从仓库返回,再次走到那条熟悉的巷子口时。
他的脚步,猛地,停住了。
他的瞳孔,也在那一瞬间,收缩成了最危险的针尖状!
只见巷子中央,刘梅正被阿光手下那几个混混,团团围住。
这一次,他们没有再用污言秽语进行挑衅。
他们只是,用一种充满了戏谑和玩味的眼神,看着她,看着她手里提着的那个小小的、看起来很廉价的生日蛋糕。
蛋糕的包装盒,已经被打开了。
上面,用粉色的奶油,歪歪扭扭地写着四个字:
“小雅,生日快乐。”
“呦,给女儿买蛋糕呢?”
那个黄毛小弟,脸上挂着虚伪的笑容,伸出手,用一根手指,在蛋糕那漂亮的奶油拉花上,轻轻地,一划。
然后,他将那根沾满了粉色奶油的手指,放进嘴里,咂了咂嘴,发出一声夸张的赞叹。
“嗯~~真甜啊!”
“可惜了,这么好的蛋糕,可不能浪费了啊。”
说着,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变得狰狞!
他猛地抬起手,一巴掌,狠狠地,拍在了那个小小的蛋糕上!
“啪——!”
一声闷响!
那块承载着一个母亲对女儿所有爱意的、廉价的蛋糕,瞬间就变成了一摊面目全非的、混杂着奶油和面包屑的垃圾!
粉色的、白色的奶油,溅得到处都是。
溅在了刘梅那件洗得发白的旧衣服上。
溅在了肮脏的水泥地上。
也溅在了,她那双因为震惊、屈辱和心痛,而瞬间变得通红的眼眶里。
她没有哭。
也没有闹。
她只是,死死地咬着自己的嘴唇,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着,眼泪,在眼眶里疯狂地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让它流下来。
她只是,缓缓地蹲下身,伸出那双同样在颤抖的手,想要将地上那些已经和污泥混在一起的蛋糕碎屑,一点一点地,重新捧起来。
仿佛,只要她捧起来,这个蛋糕,就还能吃。
仿佛,她的女儿,就不会失望。
而就在巷子的另一头。
苏壮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这一切。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但那双隐藏在鸭舌帽阴影下的眸子里,却早已掀起了滔天的、足以将整个世界都焚烧殆尽的——
黑色风暴!
蛋糕……
生日蛋糕……
他想起了自己。
想起了自己六岁那年。
那是他有记忆以来,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到过生日蛋糕。
那是在垃圾场,一个富人区的垃圾车,倒下了一堆看起来还很新鲜的厨余垃圾。
在那堆垃圾里,有一个被人吃剩下了一半的、但看起来依旧无比诱人的水果蛋糕。
他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欣喜若狂。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块沾满了油污的蛋糕捧了回去,躲在窝棚里,用一根捡来的、生了锈的铁钉,当做蜡烛,插在蛋糕上。
他闭上眼睛,许下了一个他早已忘记了的愿望。
然后,他吹灭了那根并不存在的“蜡烛”。
就在他准备品尝那份属于他的、迟来的甜蜜时。
黑心张,带着几个比他大的孩子,踹开了他的门。
他们抢走了他的蛋糕,当着他的面,一脚,一脚地,将它踩进了泥地里。
他们一边踩,一边放肆地嘲笑着。
笑着他的天真。
笑着他的卑微。
笑着他的不自量力。
那一天,他没有哭。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滩和此刻地上这摊蛋糕一样,面目全非的、混杂着奶油和污泥的垃圾。
然后,将那份混杂着屈辱、愤怒和绝望的味道,死死地,刻进了自己的骨子里。
……
苏壮缓缓地抬起头。
他的目光,越过了那几个还在耀武扬威的混混,越过了那个蹲在地上、肩膀在微微耸动的女人。
最后,落在了那个站在巷子口,脸上挂着一丝得意而残忍的冷笑的、光头男人身上。
阿光,也感受到了他的目光。
他抬起头,与苏壮那双冰冷的眸子,在半空中,交汇了。
四目相对。
阿光的嘴角,微微上扬,对着苏壮,做出了一个充满了挑衅意味的、抹脖子的手势。
他在说:你看到了吗?这就是你懦弱的代价。
而苏壮,则缓缓地,收回了目光。
他没有再看下去。
他转身,默默地,走进了旁边那条更深、更暗的巷子里,消失在了阴影之中。
看到这一幕,阿光的脸上,那丝得意的笑容,更盛了。
他以为,苏壮,又一次,选择了逃避。
但他不知道的是。
有些野兽,在发动致命一击之前,总是习惯于,先退回到最深的黑暗里。
去磨砺,那早已饥渴难耐的——獠牙。
苏壮,退了。
但他心里很清楚。
自己,不能再退了。
再退一步,被伤害的,可能,就不再只是一个廉价的蛋糕了。
而是活生生的人。
是那个会在他敲门时,怯生生地探出小脑袋,用一双清澈的大眼睛看着他的小女孩。
是那个虽然生活在泥潭里,却依旧努力地,想要给自己的女儿,保留一丝甜蜜和尊严的,年轻的母亲。
他必须,给阿光一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