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穆晏偶然听得汀芷园下人议论,说云依依曾找上门来。他急忙追问是否另有一位高挑女子相伴,下人们见秘密泄露,生怕被于汀椒责罚,顿时一哄而散。
穆晏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个胖妇人,连声央求:“好姐姐,你就告诉我吧!”那妇人却紧抿着嘴不肯开口。穆晏无法,只得退一步道:“若是两人同来,你便点头;若不是,你便摇头。这就不算你透露的了。”
那妇人犹豫片刻,点了点头,又慌忙补充:“你可千万别说出去!”趁穆晏怔神之际,她挣脱了手,飞快地跑开了。
于汀椒得知穆晏知晓此事后,即刻命夏情传他过来,色厉内荏地警告:“今日之事你既已知晓,若敢告诉你家少爷,仔细你的皮!”
穆晏吓得裹紧衣服,别过身去,嘴上却硬气道:“云姑娘来找我家少爷又没犯王法,为何不能说?”
“因为你说了,便是犯了家法。”连玟妡在门外听了半晌,此时掀帘而入,“春试在即,你若此时扰他心神,我定不饶你。”
一听到连玟妡的声音,再见她冷若冰霜的脸色,穆晏腿一软,“噗通”跪倒在地,连声保证绝不告诉苏牧辞,这才被放了出去。
穆晏这才体会到保守一个秘密竟如此煎熬。更让他揪心的是彩月,按理说她绝不会让云依依独自出行,更知道自己在此,定会想来探望。为何彩月没有出现?莫非出了什么事?穆晏越想越怕,几次送饭时都想告诉苏牧辞,可见他苦读的模样,想起连玟妡的警告,又硬生生把话咽回肚子里,只能捶胸发泄情绪。
福熙楼内,珊儿趁着彩凤用早饭的时间,悄悄溜进云依依房中看了一眼。见躺在床上的云依依脸仍是红的厉害,怏怏地只昏沉沉睡着。
云依依似乎听到声音,想抬眼的力气也无,嘴唇翕动一下,微弱嘶哑地唤道:“绢儿……水……”
珊儿忙退了出去,颠儿颠儿地向彩凤回话。正在喝粥的彩凤听罢不甚在意,懒懒道:“一会让给我瞧病的大夫顺道去看看她,淋个雨就病成这样,真是麻烦。”
“你嫌她麻烦时,可想着她在给你送大富贵。”一旁品茶翻阅《道德经》的云頔和淡淡开口,“如今不过是顺水人情,你还差这几天?”
彩凤抿嘴一笑,故意伸直胳膊露出雪白手腕,娇嗔道:“那事成之后,老爷觉得我该置办些什么?”
云頔和嘴角上扬,用书挑起她的下颚,故作正经道:“善行无辙迹,懂吗?”
彩凤顺势抱住他的腰,娇滴滴道:“老爷说的我不懂,我只知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你这机灵鬼,满脑子都是对自己有利的话。”云頔和轻笑,“也不知让你识字是好是坏。”
“自然识字的好!若胸无点墨,如何为老爷执掌内院,相夫教子?”
云頔和呵呵笑道:“执掌?你若胸无点墨,这家宅反倒安生些。前两日在店里对云祥发作时,倒是架势十足,连我安排的事你都敢质疑,别忘了你还不是正经的主子奶奶。”
这话正戳中彩凤痛处。自入门起,云伯言就嫌她出身低贱,对她勾引云頔和之事耿耿于怀。即便后来生下一子一女,仍以其“杂贱之身”不许写入族谱。不入族谱,死后连祠堂都进不得,自然算不得“正经主子奶奶”。这成了彩凤的心病,好不容易熬到云伯言前年病逝,满以为有机会了,谁知老头子临终遗言竟是“彩凤此生不得入云氏族谱”,彻底断了她的念想。
彩凤被说得哑口无言,眼睁睁看着云頔和将书甩在她身上,掀帘唤来云祥外出谈事。经过云依依房门时,云頔和还特意掀帘看了一眼,向绢儿询问了几句才离去。
隔窗窥见全过程的彩凤,想到云頔和看云依依时那惊艳的眼神,只觉气郁于胸,一口痰顶到嗓子眼,扶着桌子剧烈咳嗽起来。
珊儿忙上前为她抚背,却被彩凤一把推开:“都是那下作东西,竟想和我争!”
“奶奶千万别动气!大夫说了,您恶露未清、淋漓不净,才会营阴愈亏、虚热内生、迫血妄行。切莫忧思过甚,要好生将养才是。”
“那大夫咒我,你也来咒我?我不过是这月月事多了些,怎么就是恶露未清?”
珊儿见彩凤动怒,慌忙自打嘴巴:“是珊儿胡说了!奶奶是长命百岁的相,不过是小恙。陈大夫已经请来了,您看现在叫他吗?”
彩凤最忌人说她病,自八月里好不容易怀上的胎三个多月便掉了,隔月月事至今未净。从扶苏请了多少大夫都不见好,这才随云頔和来建安城寻名医诊治。谁知云頔和来后终日忙碌,无暇顾及她,只给银子让她找芝安堂陈大夫治病。几服药下去不见起色,反而气色愈差,面黄气虚,昔日娇媚全无。加之数月不能行房,云頔和也渐渐疏远了她。
虽未明说,闲言碎语却早已传开。建安城妓馆林立,不缺美人,更不缺眠花宿柳之人。彩凤只能打碎牙往肚里咽,不敢多问。偷偷跟过几回,见他常进一家叫“寄微楼”的妓馆,听说里头有特殊的柔媚服务,惹得京城名士流连忘返,皆言如入仙境。起初云頔和还会踏月而归,近来却接连数日不见人影。他说出去谈事,彩凤也懒得多问——问了也是自讨没趣。只要不是正经娶夫人进门,妓馆的终究越不过她去。只要保住这“大奶奶”头衔,趁此养好身子再生个孩子,地位便稳固了。等大儿子长大当家,还愁进不了宗祠?
想到此处,彩凤心里畅快了些,吩咐请陈大夫进来诊脉。针灸过后,让珊儿送大夫出去,顺道看看云依依的病。珊儿只到门口叫绢儿领大夫进去,说完转身就走。绢儿也乐得不见她,迎了陈大夫入内。
陈大夫诊后认为云依依不过是风寒入侵,并无大碍,便在方中加了麻黄、白芷、紫苏,嘱服两三剂以解表散寒、温肺止咳,也可辅以红糖生姜水,期间忌食生冷油腻及煎炒之物。绢儿一一记下,本要叫云东跟去取药,掌柜云祥却亲自来送。半刻钟后,药已取回。彩凤的药在小厨房用银吊子熬着,云依依的则在房中用陶罐煨上,自不必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