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泰十四年,三月,甲辰,应皇后被废,暴罪于天下,言:“其令母觅巫人作纸木人、鸳鸯符以事魇魅,致绝圣嗣。今事发露,俱已款服。有司议法当极刑,景宗至孝,不忍端淑仪太后神伤,褫夺封号、金印,囚于重门殿。
云府内
王瑾琀依着门框,忧心忡忡地盯着门口,自云福转达了云易尚的话,见惯风雨的王瑾琀知道云府又要面临劫难,浮浮沉沉皆因翠翎海晏穿花云缎。一滴泪滑落,正好落在抬头看着她的云依依脸上。
云依依左手拿着云福带回的金风玉露糕,嘴角还沾着糕屑,一双似懂非懂的眼,她不知道母亲为何难过,踮起脚想为她擦拭眼泪,却因站立不稳扑进了母亲的怀里。“娘,你为什么哭了?”
王瑾琀半蹲下,搂着怀里的小人儿,勉强微笑道:“娘没哭,是被风沙迷了眼。”
云依依笑眯眯地将糕送到王瑾琀的嘴边,“娘这糕比枣泥十色糕好吃的,你也尝一口。”
王瑾琀摇摇头,怜爱地摸着她的头,“娘不吃,这是你爹买给你吃的,你若是喜欢,今儿便让彩月带你去稻香斋看看还有什么想吃的,都买了来吃,可好?”
云依依开心地蹦着,“真的吗,娘,你说真的吗?”
王瑾琀点头道:“娘何曾骗过你?”转头叫彩月,“彩月,你带着小姐去稻香斋买些吃食,不用那么早回来。”
房内坐在榻边做着针黹的彩月忙放下绣品,应着出来,抱起云依依,往门外走去。
过了半个时辰后,云易尚带着一身疲惫,步履沉重地走进院子。门口等待的王瑾琀忙迎上去,将他扶入屋内。她没问,因为他的脸色已经说明了这道坎难过,只替他揉着肩,一声不语。
云易尚没让她继续按摩,拉着她的手,让她坐到自己身边,叹道:“夫人,这些年你跟着我辛苦了,替我背负了那么多。”
王瑾琀眼眶一红,摇头,“老爷,我不苦,这辈子能跟着你,是我的福气。”
“福气,呵呵。且不说我与今日那张公子无甚区别,还难为你受了娘这么多年的怨气。”云易尚摸着自己的腰,重重的捶了几下。
原来云易尚早年间在外经商时路遇贼匪,被追赶时跌下山坡,腰部猛烈撞击在巨石上,落下了病根,夫妻之事从此有心无力。王瑾琀那时还未过门,云易尚亲去王家退婚,王瑾琀求告知实情。云易尚无可奈何说了实话,又将后背的伤痕示之,只见那疤痕一直延伸到命门。两小无猜的情感,惹得王瑾琀泪水涟涟,竟说若是云易尚退了亲,自己便剪了头发做姑子,真就拿了把剪刀绞了半缕青丝。云易尚见王瑾琀态度坚决,深知她的性子,若是定了的心思,断断不会更改,心里怜惜,便也不再坚持。二人商议瞒了家人,仍照着日子过了门,后面的事情便无须多叙。
王瑾琀含笑依偎在云易尚怀中,“老爷,能和你做这么多年的夫妻,我真的不苦,今儿个你说了这么多,是不是有别的话要跟我说?”
云易尚叹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今儿个去了江大人府上,他避之不见,想是已经知道了些什么。他虽是讳莫如深,却还是让李管家跟我说了几句家常话,只说最近忙着北边的事宜,实是顾不得我。”
“北边?莫不是北胡?”
云易尚点头道:“你果然聪慧,我估摸着怕是应该和想迎太上皇还朝有关,听说胡人那老可汗病重了,若是新可汗即位,按照胡人仪式是要举行牵羊礼、赐金浴,太上皇如何受得了那种侮辱?”
牵羊礼是北胡羞辱俘虏的一种仪式,在新可汗即位时,选择在押俘虏中最显贵的,不分男女除去上衣,披上羊皮,若羊状被胡人用绳牵着跪地而行,去祭拜胡人祖先。赐金浴则更加无耻,让最高级别的妃嫔脱衣沐浴,胡人随意进去“赏玩”。
云易尚思及于此,心下痛楚,任何一个吴国的子民都不能忍见自己的皇上受此等羞辱,特别是街市上说书人所说的那些妃子公主被辱而死的惨事,让每一个堂堂男儿都不禁流下了眼泪。他握着王瑾琀的手道:“娘子,若是翠翎海晏穿花云缎是用于此,真能迎回太上皇和皇妃们,我便是豁出这性命承受所有诅咒又有何妨?”
“这些都是我们的猜测罢了,我想这事还是得问问娘,怕是瞒不住,且不说那燕霊织机已被焚毁,就是那云缎也没几人见过。若真是为了迎回太上皇,那这翠翎海晏穿花云缎许就是那催命的符咒,斩断归路的令文。”
王瑾琀的话提醒了云易尚,自泰德之耻后,应太后初始派使者与北胡协商割地换回定宗,在割让了中山、河间以北大片土地后,北胡无信只遣送回几个王公大臣,却迟迟不释放定宗等人。景泰二年,驸马应廉世、大将军纪鹏举主张北伐,直捣黄龙,经黄沙凼一役,北胡节节败退,再不敢贸然渡江。景泰科举案后,应廉世被斩,纪鹏举遭株连被罢官,流放岭南。主和派的瞻亲王吴恪和宰相李鼎虢趁机唆使景宗向北胡求和,并递书以所行益穷,所投日狭,求见哀于吴,以增加岁贡求和,朝中再无人敢议定宗还朝一事。
云易尚自是对朝中的权力斗争所知有限,只得听王瑾琀建议询问云老太太,云老太太大惊,连夜召集云氏族人商议此事。
云氏宗祠内,云家族长云伯言带领着一众族人齐齐站着,云伯言乃是云易尚的爷爷的长兄,年近八十,仍精神矍铄。在听完云易尚述完原委后,宗族长老一听翠翎海晏穿花云缎,这个云氏的禁忌,无不惶恐不安。毕竟云老太爷将燕霊织机焚毁之时,云伯言先祖那是亲眼所见织机木头里渗出血来,当年的祸事至今想起仍是心有余悸。
云伯言拍着腿怒斥云易佰道:“糊涂啊,那造孽的事,云家一族恨不得咽在肚里,带进棺材,再不与后代说。你竟将祸事又惹进家门,需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又能独善其身吗?”
众人闻说,纷纷指责云易佰做事糊涂,激动者更是上前推搡。当着祖宗牌位,云伯言让其子云頔和将云易佰杖责五十,直打的他皮开肉绽,云易佰哀叫连连。送回家时,冯喜娘见其惨状,不是尽心伺候,反而不断责怪他蠢。恼的云易佰内怒不敢发,又因皮肉损伤,生了场大病。
翌日,云老太太无奈只得听了云伯言的话,派云福亲到柘州接其姐韩徐氏,想寻求韩氏一族的庇佑,怎知到了后发现韩柏全家已不在。只打听到韩徐氏早年因病无钱买药,延误了病情而亡,死时竟无薄棺下葬,还是其媳妇施氏典当了自己的冬衣换了床草席草草掩埋。后韩元亨之兄韩元书派人来巡视,闻其惨况,心下不忍,便又将韩柏夫妇接回汕洲,花了一千两银子给韩柏谋了个黉门监生的闲职,不过为了每月那点俸禄,也好过他整日无所事事。
韩柏早恨透了云老太太这个姨母,苦无机会报复,当云福千里迢迢从柘州又赶到汕洲寻他,见一桩仇事主动送上了门,韩柏心中好不得意。等到云福刚进门,韩柏便让门房说家中失窃,扭送云福进了府衙。那县令见是韩家的事,自是循着韩柏的意思,打了云福五十杀威棒,又扣押了数月。韩柏对县令的判决甚是满意,让贴身的小厮送了份名帖,许了富贵。县令捧着那帖喜不自禁,又兑了五百两银子给韩柏送去,隔日让自己的儿子急急入京城,递了执照,谋了个从八品的门下省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