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晏耷拉着脑袋,想了半晌,终于将心底的顾虑说了出来:“公子,我也说不清楚……这些日子我在彩月这儿挨的打,比跟着您十多年挨的还要多,就连我爹娘也没这般揍过我。起初我很恼火,不知怎的后来竟习惯了,如今见到她,若不挨几下反倒不自在。公子,您说我这是不是皮痒了?”
苏牧辞被他那一本正经的问话惹得哈哈大笑:“你若是皮痒,我也每日打你一顿,如何?”
“不行!公子是知书识礼之人,岂能虐待下人?”
“那彩月打得,为何我便打不得?你就没想过为什么?”
“为什么?”
“你且告诉我,为何今日见彩月伤了心,你便顿足捶胸地埋怨自己半天?”
穆晏思索良久,试探着回答:“因为她毕竟是个女孩子……今日我让她出了那么大的丑,确实不该。”
“没错,你确实不该。但为何你在说今日之事时,眼中满是不舍与心痛?”
“不舍?心痛?公子,我有吗?还能从眼睛里看出来?”穆晏不敢相信,跑到铜镜前挤眉弄眼,想找出苏牧辞所说的情绪。许是不愿承认自己的情愫,他使劲揉了揉眼睛,摊开手给苏牧辞看:“喏,就两坨眼屎,真没看见别的。”
“你既然不认,便不必说了。你听听彩月那哭声,可见委屈大发了。你也别给我看你眼上的脏物了——我猜啊,以后你都不会挨打了,今日该恭喜你,也算是新年新景吧。”苏牧辞指着门道,“与你说这半日,我也乏了。去打盆热水来,我洗个脸。”
“不是……公子不是想劝我和她好吗?怎么话没说完就不说了?”
“你又没跟我签卖身契,你和谁好、不和谁好,我为何要横加干涉?再说了,大丈夫处世,当思建功立业。吾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没空管你的事。还站着做什么?赶紧去打水。”
穆晏本以为苏牧辞会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花上个把时辰为自己辨明心迹,没想到他连一刻钟都懒得给,只得闷闷不乐地推门出去,又重重将门关上。
站在廊下,听云依依房中哭声渐止,转为低语,穆晏心下稍安。找小二讨了热水,正要送去给苏牧辞,却犯起嘀咕:“云姑娘一个姑娘家回来都没要水清洗,公子脸又不脏,况且以前也没这习惯……”思及于此,他忽然恍然,径直向云依依房间走去,敲门道:“彩月,我打了些热水,你要不洗个脸吧?”
等了片刻,见里面无人应答,自知没趣,将盆小心翼翼放在门口木架上:“彩月,你别生气了,今日是我错了。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别跟我计较。你不想搭理我,我也不烦你,这水放屋外了,记得拿进去,别放冷了。”
云依依捏着手帕看着彩月笑而不语,手指轻指屋外。彩月见外面没了动静,方起身开门端起盆,故意扬声道:“小姐,您洗把脸吧?”
“我才不要呢,我这脸上又没泪水鼻涕的,莫推给我。”
彩月赌气将盆放下:“我又没哭,不需要这个。”
躲在门边的穆晏见彩月不原谅,这才急了,从旁蹿出拦下准备进屋的彩月,指着自己心口央求道:“好姐姐,你到底要如何才肯原谅我?我已经赔了半日的礼……我从未想过让你出丑,他们笑话你,我比你还难受。这心窝子,酸疼酸疼的。”
彩月双手叉腰,直直瞪着穆晏,瞪得他心里发毛:“姐姐别这样看我,我心里直发毛……”
“哦?你这心倒是善变得很,方才还酸疼,现在就发毛了。我数三下,你给我让开!便是你不管你家公子,我还要进去照顾我家姑娘。”
云依依倚着门边,歪头伸出食指点了点对面正站在门口的苏牧辞:“我却是不用你照顾——我有他。”说罢轻咬手绢,故作打量穆晏一番,掰着手指数了数,拍手笑道:“明儿个才是三十,你这头留着到明天,还有个随年钱,最少可得十八文呢!”
“云姑娘又瞎打趣了……彩月姐又不是我的长辈,如何给我随年钱?便是给,也该是我给她——只不过那不叫随年钱,叫彩礼。”
“彩礼?”云依依喜道,“穆晏你可知这话说了便不能收回了!阿牧,你也听见了吧?他说要下彩礼给彩月!”
彩月并不信,抽身便要离开,不料穆晏往前一扑,蹲下身紧紧抱住她的双腿,这次真用了劲,竟让她动弹不得。彩月恼了,捶着他的背让他松手。
穆晏负痛仰起头,一脸真挚道:“彩月,不错,之前我不懂什么叫喜欢。自从看懂了公子对云姑娘的心之后,我才开始问自己:为什么每天都想和你嬉笑打闹,每天都想见到你?我以为咱之间的喜欢是兄弟情义——因为我哥打我的时候,我也不会生气。不,不,彩月你别生气,我不是说你是我哥……要不你先捶我几拳,我再继续往下说?你这眼神让我害怕,更不知该怎么说了……”
苏牧辞不知何时已绕到云依依身边,对她使了个眼色。云依依忙道:“彩月,你先听他说完。若是他胡说,我也不会轻饶了他。”
“你姑娘不饶他,我也不会饶他。”苏牧辞温声道,“彩月,你且听他把话说完。”
彩月停止了挣扎,让穆晏起来说。穆晏摇摇头:“你还是让我蹲着吧……站起来看着你的眼睛,我更不会说了。”他继续道,“其实后来我也渐渐明白了:我几个月不见我哥都不想,但几天不见你,我就会想起你。特别是今日见你生气,你从来没这么生气过。我刚站门口的时候,突然怕你再不理我了,脑海里全是你那日喝醉的可爱模样……彩月,我想这应该是喜欢吧?我想娶你回家。”
“你别哄我……我不想又当众出丑,你让我走。”
“好姐姐,我这心都给你了,你还走去哪里?”
苏牧辞轻轻拉着云依依的手回到自己屋里,让那对后知后觉的有情人互诉衷肠。此情此景,恰便似: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