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堂之上,因那几本莫名出现的“证物”而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三位主审官面色各异,刑部尚书捻着胡须,目光在账册和面色铁青的顾相之间逡巡;都察院周御史则像是被掐住了脖子,之前的气势荡然无存,只剩下难堪的沉默;唯有大理寺卿,依旧是一副深不见水的模样,但敲击桌面的指尖频率,似乎略微快了一丝。
顾相心中怒潮翻涌。这绝不在他的计划之内!那处空宅,那几本恰到好处、既能佐证胡三说谎又暗示背后有人的账册信件……是谁?是谁在背后捣鬼?陆寒州?不,他若有此等手段,之前也不会被逼到那般境地。是那个小子?更不可能。那只剩下一个可能——那个他一直未曾真正放在眼里的,陆寒州续娶的妻子,沈清辞!
好一个沈清辞!竟有如此心机! 顾相眼底寒光凛冽,第一次将这个内宅妇人的威胁等级提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他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低估了陆家后院的韧性。
就在顾相心念电转,试图挽回局面时,大理寺卿终于再次开口,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既然现有证物与人证胡三证词多处相悖,其证词可信度已大打折扣。然,黑山旧事,关乎国法军纪,不可不查。陆国公,你方才言及,尚有其他证据与人证可证清白?”
这是要将主动权交还给陆寒州,也是给双方一个台阶,更是对目前混乱局面的一种掌控。
陆寒州心领神会,知道这是关键时刻。他微微躬身,声音沉稳有力:“回大人,确有实证。臣已命人将部分关键证物副本及证人名单呈送大理寺。其中,有当年参与黑山平叛、负责清理矿场残余的退役老卒赵铁柱,可证明当时处置的皆是负隅顽抗之敌,并无滥杀无辜;另有当年黑山矿场账房先生钱明,手中留有暗账,可证明胡三乃矿场恶徒,其言不足为信。此二人,现已由臣之旧部护送,抵达京郊,随时可上堂作证。”
此言一出,满堂再次哗然!
陆家竟然不声不响地找到了当年的关键证人,而且已经送到了京城!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陆寒州并非被动挨打,他早有准备!意味着顾家所谓的“铁证如山”,很可能从一开始就是个笑话!
周御史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陆寒州,又猛地转向顾相,眼神中充满了惊疑不定。其他官员也是面面相觑,看向陆家的目光彻底变了。如果说之前陆沉星的诘问只是展现了陆家继承人的锋芒,那么此刻陆寒州亮出的底牌,则充分展示了这头蛰伏猛虎依旧锋利的獠牙与深不可测的底蕴!
顾相放在扶手上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他千算万算,没算到陆寒州竟然能在他的重重封锁下,将人从北境弄到帝都!墨痕!定然是那个神出鬼没的墨痕!还有沈清辞那个贱人,定然是她在帝都接应,才能将人藏得如此隐秘!
功亏一篑! 一股难以言喻的暴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在他心中升起。他知道,一旦让这两个证人上堂,胡三的证词将彻底沦为笑柄,他精心策划的这场弹劾,很可能将以惨败收场,甚至可能引火烧身!
陆沉星站在父亲身后,清晰地感受到了堂上因父亲这番话而引发的剧烈震动。他看着那些官员脸上掩饰不住的震惊,看着顾相眼中一闪而逝的阴鸷,看着周御史那瞬间垮塌的气势,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激荡。
这就是力量吗?不是口舌之利,而是实实在在的底牌,是能让对手精心构筑的堡垒瞬间土崩瓦解的力量。 他紧紧攥住了袖中的拳头。父亲平日教导的隐忍、蓄势、谋定后动,在这一刻有了最直观的体现。他再次深刻地认识到,真正的强大,在于拥有足以扭转乾坤的实力和后手。
“既如此,”大理寺卿的声音打破了堂上的骚动,“便传证人赵铁柱、钱明上堂!”
命令层层传递下去。堂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门口,等待着那决定性的时刻。
镇国公府内,沈清辞几乎是同时收到了前堂传来的消息——国公爷已当庭要求传唤证人!
她一直平静无波的面容上,终于泛起了一丝波澜,那不是紧张,而是一种尘埃即将落定的凝重。她深吸一口气,对守在一旁的春桃和秋菊道:“传话给墨痕,按第一套方案,送人过去。沿途所有暗哨,提高警惕,确保万无一失!”
“是,夫人!”春桃立刻转身出去传令。
秋菊则有些担忧地低声道:“夫人,这个时候,顾家会不会狗急跳墙……”
沈清辞目光微冷:“他们若敢在光天化日、三司衙门口动手,那便是自寻死路。陛下绝不会容忍此等践踏国法之举。我们要防备的,是他们后续的阴招。”她顿了顿,吩咐道,“让林嬷嬷再去核查一遍府中所有仆役,尤其是近期入府的,确保没有被人塞进钉子。外院加强巡逻,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
她在脑海中飞速地推演着各种可能。证人一旦安全抵达公堂,并顺利作证,陆家的危局基本可解。但顾家绝不会甘心失败,他们可能会在事后报复,可能会利用舆论反扑,可能会在朝堂上继续纠缠……她必须提前做好准备,为迎接胜利之后的下一场风波,铺平道路。
她走到窗边,虽然看不到刑部衙门的方向,但她的心神早已与那片战场紧密相连。丈夫的沉稳,儿子的成长,她都感知得到。此刻,她不再是那个只能被动等待消息的内宅妇人,而是这场战役中,掌控着关键一环的指挥官。她的每一个决定,都影响着前方的局势。
星星,好好看着,看着你父亲如何掌控局面,也看着母亲,如何为你扫清归途的障碍。 她在心中默念。这场风暴,不仅是对陆家的考验,更是对陆沉星最生动、最深刻的一课。而他,显然学得很快,很好。
刑部公堂外,时间一点点流逝,等待显得格外漫长。堂内气氛压抑,无人说话,只有烛火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陆沉星能感觉到自己的手心有些潮湿,但他强迫自己保持镇定。他回忆着母亲教导的呼吸法,慢慢调整,目光落在父亲宽阔而稳定的背影上,汲取着力量。他知道,这是最后的关头,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终于,堂外传来了脚步声和衙役的禀报声:“禀大人,证人赵铁柱、钱明带到!”
所有人的精神都是一振!
只见两名男子在衙役的引领下走入公堂。一人身形魁梧,面色黝黑,虽穿着普通布衣,但行走间仍带着一股行伍之人的硬朗之气,正是退役老卒赵铁柱。另一人则显得瘦削些,面容带着几分文气,眼神却有些惶恐,是前账房先生钱明。
两人上堂,依礼跪下。
当钱明抬起头,目光扫过堂上众人,最终落在瘫软在地的胡三身上时,他眼中瞬间爆发出强烈的恨意,猛地伸手指向胡三,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尖利:“大人!是他!就是胡三这个恶徒!当年在矿场,他克扣工钱,欺压矿工,手上沾着人命!小的这里还有他当年逼迫小人做假账、盘剥矿工的血泪记录!他如今竟敢污蔑陆国公,简直是丧尽天良!”
说着,他从怀中颤抖着掏出一本页面泛黄、边角破损的小册子,高高举起。
而赵铁柱则对着三位主审官,抱拳沉声道:“启禀大人,小的赵铁柱,当年奉命清理矿场残余。我等接到的军令是‘负隅顽抗者,格杀勿论’!当时清理的,皆是手持兵刃、占据工坊隘口死战不退的矿场护卫及部分叛军家眷,并无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小的以性命担保,陆帅绝无滥杀无辜!”
两人的证词,一个从人格上彻底摧毁胡三,一个从事实上澄清了“屠杀”真相,如同两记惊雷,重重劈在了公堂之上,也劈在了所有旁观者的心中。
真相,在此刻,大白于天下。
陆沉星看着这一幕,看着胡三彻底瘫软如泥,看着顾相阴沉如水的脸色,看着满堂官员那恍然大悟或是尴尬羞愧的神情,他胸腔中那股激荡的情绪终于缓缓平复,化作一种深沉的、如同磐石般的坚定。
他明白了,何为底气,何为翻盘。这一切,源于父亲的不屈与谋略,源于母亲的缜密与支撑,也源于他们陆家,本就立于真理与道义的一方。
这场风暴,似乎就要过去了。但他知道,经过这番淬炼,他已不再是原来的那个陆沉星。他的脊梁更硬,目光更远,心志,也愈加坚不可摧。而这一切,都离不开那个始终站在他们身后,用智慧与坚韧,为他们撑起一片天的母亲——沈清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