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的秋,被一场冷雨缠上了。雨丝细得像针,织成一张灰蒙蒙的网,把朱红宫墙、青瓦飞檐都裹在水汽里。镇国公府的梧桐叶被雨打落,铺在青砖上,踩上去软得像湿棉,却带着透骨的凉。澄心园诗会的热闹早散了,可这雨里藏着的紧张,比之前更甚 —— 赵铭这根毒刺扎在五皇子身边,像颗没爆的雷,让陆家上下都提着心。
书房里,烛火被穿窗的雨风晃得颤。墨痕单膝跪地,玄色衣袍上还沾着雨珠,手里捧着一卷纸,声音压得低:“爷,赵铭的底查清了。他祖上是军户,在羽林卫当差时确实立过小功,可暗地里,常去西市‘聚财坊’赌钱 —— 不是豪赌,却每月都欠些债,少则十两,多则二十两。”
他顿了顿,展开纸,上面画着赵铭城外的住处:“他母亲得了肺痨,躺在破屋里,每天要吃两文钱的汤药,单靠他每月五两的俸禄,根本不够。上个月,赌坊还派人去逼过债,把他家的木门都砸坏了。”
陆寒州指尖敲着桌案,“笃笃” 声混着雨声,格外清晰:“顾家就是看准了他缺钱,用银子把他买通的。赌债、药钱,都是他的死穴。”
沈清辞坐在一旁,手里捏着块湿帕子,眉头皱得紧:“可我们怎么让五皇子知道?要是我们去说,他说不定会觉得我们故意针对赵铭,反倒起疑心。”
两人都看向陆沉星 —— 少年站在窗边,雨珠打在窗棂上,溅在他的袖口。他转过身,眼底亮得像淬了光:“父亲,母亲,我们不用去说,让赵铭自己露马脚。”
“五殿下最爱良驹。” 陆沉星走到桌前,指着舆图上 “京郊马场” 的位置,“前几日我听他说,想找一匹能跑的西域马,练骑射用。赵铭要讨好殿下,肯定会主动揽这事。”
他顿了顿,思路越说越清:“我们找个可靠的人,假装是马场的‘中间人’,跟赵铭说,马场新到了一匹西域良驹,性子烈,跑得又快,最合殿下心意。但马价能‘活络’—— 报给殿下十两,实际只要八两,中间的差价,让赵铭自己拿。”
沈清辞眼睛一亮:“你是说,引他贪墨?只要他敢拿这差价,就有把柄了!”
“嗯。” 陆沉星点头,“他欠着赌债,母亲又要吃药,肯定抵不住这诱惑。而且,我们再让赌坊的人这几天去催债,逼他快点动手。”
陆寒州看着儿子,嘴角勾出一抹赞许:“好计策。墨痕,你去安排 —— 找个以前在羽林卫待过的老卒,扮成中间人,再跟马场的马商打个招呼,把那匹‘良驹’的名头做足。另外,让人盯着赵铭,把他跟中间人接触、收定金的样子,都记下来。”
“是!” 墨痕躬身退下,身影很快消失在雨幕里。
不出三日,宫里就传出了消息 —— 赵铭主动跟五皇子说,找到了一匹好马,还把马说得天上有地下无,五皇子高兴得当即决定,亲自去马场看马。
出发那天,雨停了,天还是阴的。五皇子穿着件宝蓝色骑射服,刚要上马车,就听见宫道拐角传来争吵声。一个穿粗布衫的汉子扯着赵铭的胳膊,喊得震天响:“你答应给我的好处呢?马都要卖了,你还想赖账?”
赵铭脸色煞白,想把汉子推开:“别胡说!我跟你没什么交易!”
“没交易?” 汉子从怀里掏出一张纸,“这是你收我五两定金的条子,上面还有你的手印!你跟马商说报十两,实际八两,中间的二两要跟我分,你忘了?”
这话像道惊雷,炸得五皇子愣住了。他身边的管事太监立刻上前,把汉子和赵铭都拦下:“大胆!竟敢在宫门前喧哗!”
汉子像是豁出去了,把条子递过去:“公公您看!赵侍卫要贪殿下的钱!还有,他欠赌坊的债没还,昨天还跟我借了二两银子呢!”
五皇子走过去,拿起条子一看,上面的字迹确实是赵铭的,手印也清晰。他又看向赵铭,见对方脸色惨白,浑身发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 哪里还不明白,自己被这 “得力侍卫” 骗了!
“好!好一个赵铭!” 五皇子气得手都抖了,指着赵铭的鼻子,“本殿下待你不薄,你竟敢骗我的钱,还瞒着我欠赌债!来人,把他拖下去,重打五十军棍,革去职位,永远不许再进宫门!”
侍卫们立刻上前,把瘫软的赵铭架走。五皇子转过身,看着陆沉星,语气里满是后怕:“沉星,要不是今天这事,我还被蒙在鼓里!你之前说‘用人要谨慎’,真是一点都没错!”
陆沉星躬身道:“殿下明察,才能识破宵小。以后再选身边人,多查探些,就不会再出这种事了。”
顾府的书房里,顾云卿正对着一幅秋菊图作画。他握着支狼毫笔,刚要在菊瓣上添一抹黄,就听见幕僚的禀报:“公子,赵铭败露了,被五皇子打了军棍,赶出宫了。”
“啪嗒” 一声,一滴浓墨落在宣纸上,像个黑污点,瞬间晕染开来,把好好的一朵菊毁了。顾云卿握着笔的手僵了僵,随即放下笔,用指尖蘸了蘸墨渍,脸色沉得像窗外的天。
“陆家的手脚,倒是快。” 他声音平淡,却透着股冷意,“看来,他们早就盯着赵铭了,连他欠赌债的事都查得清清楚楚。”
幕僚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问:“公子,五皇子那边没法再下手了,我们接下来……”
“不急。” 顾云卿打断他,走到窗边,看着院中的积水,“赵铭不过是颗小棋子,废了就废了。陆沉星越聪明,越得陛下喜欢,反而越危险。”
他嘴角勾起一抹阴笑:“陛下春秋正盛,最忌臣子声望太高,尤其是陆寒州手握兵权,儿子又这么出色 —— 哪天陛下觉得陆家太碍眼了,不用我们动手,自然有人收拾他们。”
他转过身,对幕僚道:“让下面的人都歇一歇,别再惹事。我们等着,等一个陛下对陆家起疑心的时机。”
镇国公府的廊下,雨又下了起来。陆沉星站在廊柱旁,看着雨打芭蕉,忽然开口:“父亲,母亲,我们不能总等着顾家来害我们。”
陆寒州和沈清辞都看向他。
“顾家能在暗地里说我们坏话,能让官员疏远我们,靠的就是他们的势力和话语权。” 陆沉星的声音很稳,却带着种超越年龄的成熟,“我们是不是也能做些事,让更多人知道我们没做错 —— 比如父亲在北境打仗,保护百姓;比如我们捐钱给慈幼局,帮孤儿;这些事,要是让士林和百姓知道了,他们就不会再信顾家的谣言了。”
沈清辞愣住了,随即眼中涌起欣慰的光 —— 她的孩子,不仅能应对危机,还开始想怎么主动破局了。
陆寒州走过去,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你说得对。舆论像水,能载舟,也能覆舟。以前我们只想着防守,现在是时候,让这水,往我们这边流了。”
他顿了顿,目光望向雨幕深处:“不过这事要慢慢来,不能太刻意。我们可以让‘北雪初晴’的人,在跟百姓聊天时,偶尔提一提这些事;也可以让军中的老弟兄,在跟同僚喝酒时,说几句北境的事。慢慢的,大家就会知道,陆家不是顾家说的那样。”
雨还在下,可镇国公府里的气氛,却不像之前那么压抑了。陆沉星看着父母的眼睛,知道他们又跨过了一道坎。而他自己,也在这场 “断爪” 的较量里,真正明白了 —— 防守只能保命,主动出击,才能赢。
夜色渐深,雨丝渐细。顾府的灯,早早灭了,透着股蛰伏的阴鸷;而镇国公府的灯,却亮了很久,映着三人讨论的身影。这场较量,还没结束,但陆家已经不再是被动挨打的一方 —— 他们断了顾家的爪,更找到了一条新的路,一条能让自己站得更稳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