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仪宫的风波像颗炸雷,炸过之后,帝都的空气都透着股紧绷的滞涩。宫墙上的红灯笼明明灭灭,映着往来官员低头疾走的身影 —— 没人敢多嘴,却都在心里揣着明白:陛下那句 “查到底” 的话,虽没真揪出萧贵妃,可那冷下去的眼神,早把 “不满” 两个字刻在了明面上。
宫门外,沈清辞抱着陆沉星的胳膊还在微颤。孩子没哭出声,脸埋在她颈窝,温热的湿意透过衣料渗进来,小小的身子抖得像刚从寒水里捞出来。她抬手摸他的后颈,指尖能触到他绷得发僵的肌肉,只能一遍遍地轻拍他的背,节奏慢得像哄婴儿,声音压得极低:“没事了,星星,回家了。”
陆寒州站在旁边,玄色官服的下摆被夜风扫得晃。他没说话,只伸出手,掌心的薄茧蹭过陆沉星的肩膀,按下去时带着点不容错辨的力度 —— 不重,却像块定海神针,让孩子的颤抖渐渐缓了。那是他第一次这样碰儿子,指尖顿了顿,又轻轻捏了捏那单薄的肩,像在确认这孩子没被吓垮。
回府时已近子时,公爵府的灯全亮着,连角门的灯笼都挑得高高的。仆役们站在廊下,头垂得低,没人敢喘大气。沈清辞亲自给陆沉星卸了衣冠,舀了碗安神汤,吹凉了递到他嘴边。孩子小口喝着,眼神还有些发空,直到躺下时,手还攥着她的衣角,睡梦里眉头皱得紧,偶尔抽一下,像还在怕那金砖地上的冰冷。
沈清辞坐在床边,看着烛火映在他脸上的影子,指尖轻轻抚平他的眉峰,心里又酸又恨 —— 萧贵妃这一闹,把孩子心里刚长起来的一点安全感,又惊得差点散了。
第二天天刚亮,陆沉星自己醒了。他没叫人,坐在床边叠被子,动作慢却整齐,连衣角的褶皱都捋平了。沈清辞进来时,正看见他对着铜镜系腰带,眼神落在镜里的自己身上,没了往日的怯,多了点冷生生的硬。
“今日要不歇一天?” 她走过去,帮他把腰带系紧。
陆沉星摇摇头,声音还带着点晨起的哑,却很稳:“不行,母亲。我要是歇了,他们该说我心虚了。” 他拿起桌上的书箱,手指扣住布带,“我去宫学了,您放心。”
看着他走出院门的背影,沈清辞攥了攥手 —— 这孩子,一夜之间好像就长硬了骨头。
她没闲着,转身就召了府里所有仆役,站在正厅的廊下。晨光落在她的诰命服上,银线绣的云纹泛着淡光。她没提昨日的惊险,只说:“陛下已查清楚,公子是被冤枉的,构陷的人正在查。往后谁要是在府里乱传闲话,或是听了外人的挑拨,按家法处置。”
话刚落,又让管事把上个月的月钱提前发了,每人多给了五百文:“这是赏你们的,好好当差,陆家不会亏了忠心的人。”
恩威并施,仆役们立刻齐声道:“谢夫人!” 原本悬着的心,也渐渐落了。
转头她又让春桃把一封短信交给安国公府的嬷嬷 —— 信里没说别的,只提了凤仪宫里的细节:“太傅拿出砚台时,手都抖了,说‘这么好的孩子,怎能受这委屈’”“陛下看那内侍的尸体时,跟锦衣卫指挥使说‘查仔细点,别漏了背后的人’”。这些话经安国公夫人的口,很快在贵妇圈里传开,把萧贵妃 “构陷不成” 的难堪,悄悄摆到了明面上。
朝堂上,陆寒州的气场更冷了。议北境军费那天,户部侍郎说 “国库紧张,要不先缓一缓”,他直接敲了桌案,声音清得能穿透大殿:“去年冬天,北境士兵冻掉手指的折子,大人没看过?士兵们在雪地里守着,大人却在这儿算国库够不够给家奴买绸缎?”
一句话噎得侍郎脸通红,连皇帝都点头:“陆卿说得对,军费不能缓。” 萧氏一党的人坐在下面,没人敢再吭声 —— 这尊从北境回来的战神,现在是真惹不起了。
宫学里的风向也变了。三皇子的马车没再出现,说是 “染了风寒”;以前总跟着起哄的跟班,见了陆沉星就往旁边躲;太傅讲《孙子兵法》时,特意点他:“沉星,你说说‘兵不厌诈’,在昨日的事里,能看出几分?”
下课后,五皇子悄悄塞给他一本笔记,纸页上是工整的小楷,还画了些小图 —— 是兵法里的阵型。“这是我抄的,你看这里,” 五皇子指着 “以逸待劳” 的批注,“像昨日你那样,不跟三皇子吵,等陛下和太傅来,就是‘以逸待劳’。”
陆沉星捏着笔记,指尖触到纸页上的温度,心里暖了点。他没多说,只道了声 “谢殿下”,转身就去了书斋 —— 他要把今日太傅的话,还有五皇子的笔记,都整理成自己的东西。
几日后,皇帝的处置下来了:北境那几个收毒草的官员被罢了官,贴在城门口的文书上,红笔圈着 “纵容奸商,危害边民”;宫学里两个跟安远伯府有牵连的小吏,也被打发走了,说是 “办事不力,搅乱宫学”。处置不算重,却像敲了记警钟 —— 谁都知道,这是敲给萧贵妃看的。
陆寒州也忙出了成效,京畿卫戍的几个关键岗,都换成了他从北境带回来的老兵;“北雪初晴” 的铺子也悄悄添了新货,是北境的狐皮手套,用沈清辞教的法子硝过,又软又暖,不少官员家的夫人都来买,顺带也会说些闲话,成了沈清辞的 “消息站”。
这天傍晚,陆寒州难得早回,饭桌上还摆了盘陆沉星爱吃的蜜饯。吃到一半,他放下筷子,看着儿子:“过几日京郊大营有演武,你想不想去看?”
陆沉星捏着筷子的手顿住,眼睛瞬间亮了,像星星落进了墨色的眸子里。他用力点头:“想!父亲!”
沈清辞看着父子俩,唇角悄悄扬了 —— 陆寒州这是要带儿子见自己的世界了。
夜里,书房的灯亮到很晚。沈清辞站在院外,能看见窗纸上的两个影子:陆寒州指着舆图上的北境,陆沉星凑得近,手指在图上跟着划,偶尔还抬着头说些什么。风卷着槐树叶,落在窗台上,没惊到里面的人。
风波的余烬还在,可新的东西已经长起来了 —— 陆沉星眼里的坚定,陆寒州掌心的温度,还有这个家慢慢拧成的一股劲。沈清辞抬头看夜空,几颗星星亮得很,她知道,往后的路再难,只要这家人在一起,总能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