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监狱的“特殊观察隔离室”位于主建筑的地下二层,一个相对独立且安保严密的区域。
这里原本用于关押需要特殊隔离(如极度危险、有自毁倾向或涉及高度敏感案件)的囚犯,
设施比普通囚室完备,有独立的卫生单元,墙壁是加厚的复合材料,具备基础的生命维持和监控系统。
此刻,其中一间被临时征用。江灼躺在房间中央一张固定的监护床上,身上依旧连接着各种传感器,但之前那些强效镇静药物的影响正在缓慢消退。
床边多了几台新的监测设备,风格与医疗部的冰冷精密不同,更偏向于流线型和能量场显示——这是埃莉诺·维斯特带来的基金会便携式监护仪。
房间里除了江灼,还有两个人。
一个是穿着基金会标志性深色制服、神情专注的年轻技术员,名叫艾伦,是埃莉诺指派的“专家”,负责操作监护仪并记录数据。
他话不多,大部分时间都在安静地观察屏幕上的波形。
另一个,则是昆汀。经过埃莉诺的争取和奥列格副官的默许,江灼得以指定一名“技术助手”陪同。
——名义上是协助与基金会设备对接,实际上是江灼在隔离期间与外界保持联系的唯一可靠渠道。
昆汀此刻正装模作样地摆弄着一个数据板,时不时与艾伦低声交流几句设备参数,目光却时刻关注着江灼的状态和房间内唯一的出入口。
江灼在昏沉中又睡了几个小时。当他再次醒来时,感觉比之前好了很多。
虽然身体依旧虚弱乏力,脑袋也有些昏沉,但那种被药物强行压制的麻木感和思维迟滞减轻了不少。他尝试活动了一下手指,又轻轻转了转头。
“头儿,你醒了?”昆汀立刻凑到床边,压低声音,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欣喜和担忧。
江灼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发不出声音。
昆汀立刻拿来一杯水,用吸管小心地喂他喝了几口。
清凉的水滋润了干涸的喉咙,江灼缓了口气,声音依旧嘶哑,但能说清楚话了:“我……睡了多久?这里……情况?”
“从上午转移过来,大概六个小时了。”昆汀快速汇报,
“这里是地下二层的特殊隔离区。外面有狱警守着,但暂时没有医疗部的人直接进来。
基金会那个艾伦一直在,还算守规矩,主要是监测你的生理数据。
埃莉诺·维斯特中间来看过一次,和奥列格副官说了几句话就走了,让你好好休息。”
“维克多……王工……”江灼更关心昨晚的行动。
“他们都没事,已经回d-7了,做了清理和准备。泰格盯着,暂时没出乱子。但是……”昆汀声音压得更低,
“医疗部昨晚和今天早上,确实加强了对旧处理中心附近的搜查,我们的人不敢靠近。
‘黑盒子’那边……目前没有消息传回,不知道是没触发记录,还是信号被屏蔽了,或者……被发现了。”
江灼心中一沉。“黑盒子”是他们窥探医疗部地下秘密的重要一步,如果失败或暴露,后续会更加被动。
“另外,”昆汀继续道,
“我进来之前,收到泰格用暗语传来的消息,说监狱的能源供应网络,今天白天出现了几次非常微弱的、不规律的波动,
虽然很快平息,但波动模式……和昨晚大震动前的征兆有点像。他怀疑医疗部地下还在进行着什么,而且不太稳定。”
江灼闭上眼,消化着这些信息。身体的虚弱限制了他的思考速度,但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
医疗部在平息昨晚的谐振后,显然没有停止活动,甚至可能因为谐振事件而加速了某些进程。他们依然掌控着主动。
基金会通过埃莉诺的施压,暂时将自己从医疗部的完全控制中捞了出来,置于一个相对中立的环境。但这不代表安全。
基金会同样有自己的目的,他们提供的“保护”,本质上是希望自己这个“钥匙”能继续为他们所用。
而自己,现在就像砧板上的鱼,虽然暂时离开了最锋利的刀,但依然躺在砧板上,被多方目光注视着。
必须尽快恢复,并找到破局点。
“我需要……尽快恢复体力。”江灼对昆汀说,“这里的营养供应……”
“我问过艾伦,基金会带来的设备里有基础营养补充剂,比监狱的营养膏好一些。我待会儿就帮你申请。”昆汀点头。
“还有……”江灼示意昆汀靠近,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说,
“想办法……联系上维克多……让他尝试……用备用方案……读取‘黑盒子’……哪怕只拿到片段数据……”
昆汀面色凝重地点头:“明白。我会想办法。”
接下来的两天,江灼在隔离室里安静地恢复。
艾伦严格按照程序,为他提供基金会标准的营养剂和必要的电解质补充,并定期进行非侵入式的生理扫描。
数据通过加密通道实时传送给埃莉诺。
江灼能感觉到身体在缓慢好转,但意识的深处,那片“烙印废墟”却依旧沉寂得可怕,仿佛昨晚的狂暴从未发生,又或者被药物和后续的抑制伤及了根本。
他尝试在艾伦不注意的时候进行浅层冥想,却只能触及一片冰冷的麻木和空虚。
这让他感到不安。失去了“烙印”的感应,他不仅失去了与“方舟”可能的联系,也失去了与医疗部及基金会博弈的一个重要筹码。
埃莉诺每天会来一次,停留时间不长,主要是询问他的恢复情况,并委婉地试探他对于“烙印”和“静默区”记忆的感受。
江灼以“状态不佳,记忆模糊”为由,谨慎地应对过去。他能看出埃莉诺的急切,但也能感觉到她似乎在等待什么,或者……在准备什么。
医疗部那边,莱恩博士没有亲自前来,但卡尔森研究员在第二天下午来过一次,在狱警和艾伦的陪同下,对江灼进行了一次简短的“例行健康检查”。
检查过程机械而迅速,卡尔森几乎没和江灼有任何交流,只是记录了一些数据,最后深深看了江灼一眼,那眼神中的审视和评估意味,让江灼很不舒服。
隔离室的生活单调而压抑,唯一的好处是暂时远离了直接的威胁。
江灼利用这段时间,通过昆汀,尽可能多地了解外面的情况。
d-7区域和新基地在泰格的严控下维持着稳定,但气氛紧张。
维克多和王工一直在尝试用各种方法远程激活或接收“黑盒子”的信号,但都失败了。那装置如同石沉大海。
监狱整体的能源波动依然存在,时强时弱,但再未出现那天晚上那种规模的强烈谐振。
昆汀通过一些隐秘渠道了解到,医疗部似乎在大量调用高纯度能量晶石和一些罕见的生化稳定剂,显然是在为地下的“织机核心”进行大规模的维护或升级。
第三天上午,江灼的精神和体力恢复了大半,虽然“烙印”依旧沉寂,但至少头脑恢复了清醒。
埃莉诺准时到来。这一次,她没有过多寒暄,直接切入正题。
“江灼先生,你的身体指标已经基本恢复到安全范围。”埃莉诺坐在床边椅子上,目光平静地看着他,
“基金会理解你之前的遭遇,也尊重你的恢复过程。但是,时间不等人。
医疗部地下的活动并未停止,甚至可能在酝酿更大的动作。
我们与‘方舟’相关的线索,每一分每一秒都可能变得无效,或者被其他人抢先获取。”
她停顿了一下,观察着江灼的反应:
“我认为,是时候重新讨论‘场景回溯’的事了。
当然,鉴于你之前的经历,我们可以调整方案,采用更温和、更循序渐进的引导方式,并且全程在多重安全保障和你的完全同意下进行。
地点可以就在这里,或者你指定的、让你感到更安全的地方。”
江灼沉默着。他知道埃莉诺会再次提出这个要求,也清楚自己无法无限期拖延下去。
拒绝,可能意味着失去基金会的支持,重新陷入被动;
同意,则要再次踏入未知的风险,尤其是在自己“烙印”状态不明的情况下。
“我需要知道,调整后的方案,具体是怎样的安全保障。”江灼缓缓开口,
“还有,如果我配合,基金会能提供什么样的即时回报?不仅仅是未来的承诺。”
埃莉诺似乎料到江灼会讨价还价,她从随身的档案箱里取出一份薄薄的电子协议板。
“具体的安全协议和技术细节在这里,你可以仔细审阅。核心包括:
第一,引导全程由我亲自操作,使用经过独立安全验证的‘抚触者’子系统,功率限制在最低档;
第二,你可以随时口头或使用预设的安全手势要求中止;
第三,过程将全程录像录音,副本在你清醒后可查阅;
第四,基金会承诺,在首次引导获得有效信息后,立即启动对你的‘特许技术劳工项目’推荐程序,并协助你办理相关法律文件,确保你的减刑申请进入优先通道。”
条件听起来不错,安全条款也增加了。但江灼注意到一个关键点:
“首次引导获得有效信息后”?这意味着,如果引导“无效”,或者基金会认为信息不够“有效”,这些承诺可能就要打折扣。
“有效信息的标准是什么?”江灼问。
“至少包含可辨识的、与‘方舟’外部特征或内部环境相关的结构化感知信息片段,能够为后续定位或分析提供明确方向。”埃莉诺给出了一个相对宽泛但又有具体指向的定义。
江灼沉吟片刻:“我可以同意尝试。但有几个附加条件。”
“请说。”
“第一,引导过程中,我的技术助手昆汀必须在场,并有权在他认为我出现异常时要求中止。
第二,引导结束后,无论结果如何,基金会需立即提供一批我们目前急需的技术材料和零部件清单(江灼让维克多提前准备好的)作为‘合作诚意金’。
第三,关于‘星火’项目的非敏感历史背景资料,在引导开始前,我需要先看到一部分。”
他要尽可能增加己方的控制权和即时利益。
埃莉诺考虑了几分钟,最终点头:“可以。材料和资料清单我现在就可以协调准备。昆汀在场监督也没问题。那么,时间?”
“明天上午。”江灼给出了时间。
他需要今晚最后一点时间,尽可能调整状态,并和昆汀、维克多他们做最后的沟通。
“好。”埃莉诺站起身,将协议板留在床边,“你可以仔细看看条款。明天上午九点,我会带设备过来。”
她离开后,江灼拿起协议板,逐条仔细阅读。昆汀凑过来,低声道:“头儿,你真的要……”
“我们没有更好的选择了。”江灼放下协议板,眼神坚定,
“医疗部在暗中推进,基金会步步紧逼,我们夹在中间,不能一直被动防守。
‘回溯’有风险,但也是机会。如果能通过它,唤醒或者重新建立与‘烙印’的联系,我们就能重新掌握一些主动。
而且,这也是我们获取基金会资源和支持的最直接途径。”
“可是你的‘烙印’现在……”昆汀担忧。
“所以今晚,我要再试一次。”江灼看向昆汀,“我需要你帮我。”
夜深人静,隔离室内只有仪器运行的微弱嗡鸣和江灼平稳的呼吸声。
艾伦已经去隔壁休息室休息,只留下自动监护仪。
江灼让昆汀守在门口注意动静,自己则盘膝坐在床上(经过申请,获得了有限的活动许可),
闭上眼睛,排除杂念,再次尝试进入冥想状态,去触碰那片沉寂的“烙印废墟”。
这一次,他没有强求深入,只是像抚摸一块冰冷的顽石,极其轻柔地、反复地用意识去感知那片区域的“边界”和“质感”。
死寂。冰冷。麻木。
仿佛昨晚的狂暴耗尽了它所有的能量,或者,外来的药物和抑制对它造成了某种“冻伤”。
江灼没有气馁,保持着耐心。他将意识想象成一丝温暖的光,缓缓地、持续地照耀在那片“废墟”的表面。
一分钟,两分钟,十分钟……
就在江灼感觉自己的精神力也开始疲惫,准备放弃时——
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悸动,从“废墟”最深处的某个角落传来。
不是信息,不是画面,甚至不是情绪。
更像是一种……本能的生命反应?
如同冻土深处,一颗被冰封的种子,感受到上方持续传来的微弱暖意,产生了一丝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想要苏醒的意图。
紧接着,江灼“听”到了(或者说感知到了)一点极其细微的、断断续续的“声音”:
「……冷……」
「……束缚……」
「……验证……再次……尝试……」
是那片废墟!是“烙印”本身!它并非完全沉寂,而是在药物的重压下,进入了某种类似“休眠”或“保护性封闭”的状态!
并且,它似乎保留着最基本的“程序性反应”——对特定验证或条件的探询!
江灼心中一震,不敢有大的情绪波动,生怕惊扰了这丝脆弱的复苏迹象。
他继续保持着温和的“意识照耀”,并尝试着,向那片废墟传递一个极其简单、没有任何具体信息的意念:
「我在。」
「我在这里。」
仿佛是对这个回应的确认,那丝微弱的悸动又传来一次,稍微清晰了一点,然后……再次沉寂下去。
但这一次,江灼能感觉到,那片废墟表面的“冰冷”和“麻木”,似乎消退了一点点。
虽然依旧遥远和封闭,但至少,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连接感”。
他缓缓退出冥想,睁开眼睛,额头已经渗出细密的汗珠,精神感到一阵疲惫,但心中却燃起了一丝希望。
“烙印”还在。它只是沉睡了。
或许,明天的“回溯”,埃莉诺的“引导信号”,能够像一把合适的钥匙,帮助它进一步解冻和苏醒。
当然,这也意味着风险——如果引导不当,或者“钥匙”不对,可能不是唤醒,而是造成更深的伤害或失控。
但风险与机遇并存。
他看向窗外(隔离室没有真正的窗,只有模拟景观屏),模拟的夜空星辰黯淡。
明天,将是又一次关键的博弈。
而这一次,他必须更加小心,更加主动。
他叫来昆汀,低声嘱咐了几句,让他明天在“回溯”过程中,除了注意自己的安全手势,还要特别留意监护仪上关于自己“烙印”区域(如果有相应监测的话)的能量读数变化。
“另外,”江灼最后说道,
“如果……我是说如果,过程中出现任何无法控制的异常,比如我失去意识、或者表现出强烈的攻击性,你要立刻要求中止,并第一时间联系泰格和维克多,启动我们之前商定的……应急方案。”
昆汀面色凝重地点头:“我明白,头儿。你放心。”
应急方案,是他们在隔离期间,通过昆汀传递消息,与泰格、维克多等人反复推演制定的。
一旦江灼在“回溯”中出现重大意外,或者医疗部、基金会任何一方试图强行控制他,
他们将采取一系列对抗措施,甚至不惜暴露部分隐藏力量,制造混乱,尝试强行营救或转移江灼。
那是最后的手段,也是鱼死网破的挣扎。
江灼希望永远不会用到它。
夜色渐深。隔离室重归寂静。
江灼躺下,强迫自己休息,为明天的考验积蓄每一分精力。
在闭上眼睛前,他似乎又听到了那片废墟深处,那一声微不可闻的、仿佛来自亘古的叹息:
「……等待……太久了……**
「钥匙……何时……到来……」
(第二百三十七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