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阁内的那场“契约风波”,如同投入池塘的石子,其涟漪比江灼预想的扩散得更快。
“玄天门江灼”这个名字,连同他“以理服人”、“恪守契约”的事迹,迅速在流云仙城的中低层修士和商人圈子里流传开来。
许多人开始对这个毫无修为却气度不凡的年轻人,以及他背后那个推行“法典”的宗门,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江灼并未沉浸在这小小的名声中,他的目标更为长远。
离开风云阁主殿后,他依照指示,来到了位于建筑群侧后方的“仲裁殿”。
与主殿的喧嚣相比,仲裁殿显得冷清许多。殿内空间不大,陈设简单,只有一名看起来昏昏欲睡的老修士值守,修为在筑基后期。
墙壁上挂着几条简陋的规章,无非是“禁止喧哗”、“如实陈述”、“仲裁结果双方需遵从,否则将上报执法队”等基本原则。
显然,这里的仲裁更像是一种粗糙的调解,缺乏强制力和公信力,因此鲜有人问津。
老修士见江灼进来,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申请仲裁?什么事由?双方可都到了?”
江灼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拱手问道:“前辈,晚辈江灼,初来乍到,对此地仲裁规程颇为好奇。
不知平日里,都是些何种纠纷会来此仲裁?仲裁结果,执行情况如何?”
老修士见他不像来办事的,反而问东问西,有些不耐,但看江灼气度从容,还是嘟囔着回答:
“还能是啥?多半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任务报酬扯皮、买卖东西觉得亏了、租用洞府起了争执……
哼,真闹大了,谁来这里?要么私下解决了,要么就去城外见真章了!执行?靠自觉呗!
我们这仲裁殿,就是个摆设,也就起个见证作用,真要不认,我们也没办法,除非你肯花大价钱请执法队强制执行,那费用,嘿,比纠纷金额还高!”
情况果然如江灼所料。流云仙城有秩序的雏形,但远未成熟,尤其是纠纷解决机制,极其薄弱。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先前在风云阁有过一面之缘的百宝斋管事王富贵,带着两个伙计,陪着笑脸走了进来。
他身后还跟着一个愁眉苦脸的瘦小修士。
“江先生!您果然在这里!”王富贵看到江灼,眼睛一亮,连忙上前见礼,然后对那老修士道,“刘老,我们申请仲裁。”
被称作刘老的值守修士打了个哈欠:“又是你王胖子,什么事?”
王富贵指了指身后的瘦小修士:“是这位李道友。他前几日在我店里预定了十份‘清心符’材料,交了定金。
今日来取货,却说灵石不够,想退定金,可这定金按规矩是不退的,这就争执起来了。
我想着江先生方才在风云阁说的在理,就带他来这里,请刘老和江先生帮忙断一断。”
那姓李的瘦小修士一脸窘迫,连连作揖:
“王管事,刘老,还有这位……江先生,实在对不住,是在下计划不周,家中道侣修炼出了岔子,急需灵石购买丹药,这才……
这定金,若是不能退,我也认了,只是……”他话没说完,但脸上的焦急不似作假。
刘老听得直皱眉,挥挥手:“这种小事也来仲裁?王胖子,按规矩定金就是不退,你又不是不知道?赶紧的,别耽误我清修。”
王富贵有些为难地看向江灼。
江灼心中暗叹,这就是缺乏灵活性和人道关怀的机械执法。
他上前一步,对刘老和王富贵道:“刘老,王管事,可否容晚辈说两句?”
刘老无可无不可地哼了一声。
江灼转向那李姓修士,温声道:“李道友,家中道侣伤势要紧,情况特殊,可以理解。但契约既定,定金的作用便是约束双方,若随意可退,则契约形同虚设,对商家亦是不公。”
李修士脸色更苦。
江灼话锋一转:“不过,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王管事,你看这样如何?李道友所交定金,不必退还,但可转为他在贵店未来的消费额度,不限时间。
如此,既维护了契约精神,也未让李道友血本无归,解其燃眉之急。当然,这只是晚辈一点浅见,最终还需二位协商。”
这个提议,既守住了商业规则的底线,又体现了人情味的变通。
王富贵眼睛一亮,这办法好!
不仅解决了眼前纠纷,还留住了一个潜在客户,传出去对他百宝斋的名声也有益!
他立刻点头:“江先生此法甚好!李道友,你看如何?”
李修士更是感激涕零,这相当于他的灵石没有损失,只是暂时存放在百宝斋了!
“多谢江先生!多谢王管事!此法甚好,在下没有异议!”
一场小纠纷,瞬间化解。
刘老有些诧异地看了江灼一眼,嘀咕道:“你小子,倒是会说话。”
江灼微微一笑,趁热打铁,对王富贵和李修士,也像是说给刘老听:“其实,许多纠纷未必需要争个你死我活,找到一个平衡点,各退一步,往往能海阔天空。仲裁之目的,并非单纯评判对错,更是为了解决问题,修复关系。”
王富贵深以为然,对江灼更是佩服。
待王富贵和李修士千恩万谢地离开后,江灼并未立刻离去。
他看向似乎对他提起点兴趣的刘老,沉吟道:“刘老,晚辈观此仲裁殿,位置紧要,功能独特,若能稍加完善,或许能成为维系仙城公平交易、化解底层矛盾的重要一环,也能为您减少许多琐碎烦恼。”
刘老挑了挑眉:“哦?你小子有什么想法?”他守在这冷衙门多年,早已麻木,此刻却被江灼勾起了些许好奇。
“想法粗浅,还请刘老指正。”江灼谦逊道,
“首先,可细化仲裁范畴与流程。明确何种纠纷可受理,何种不予受理。
受理后,双方需提交证据文书,由仲裁官——也就是刘老您——主持调解或裁决。过程可稍作记录,以备查证。”
“其次,可尝试建立‘仲裁名录’与‘信用记录’。对于遵守仲裁结果的双方,予以记录,积累良好信用。
对于无故拒不执行者,记入不良记录,并可视情况通报给执法队或风云阁任务系统,对其日后接取任务、商业往来形成一定制约。
此制约无需执法队强行介入,但能形成软性压力。”
“再者,可适当引入‘陪审’或‘见证’机制。对于一些争议较大或涉及金额较高的纠纷,可随机邀请数名与双方无利害关系的修士旁听见证,以增强仲裁的公正性与透明度。”
江灼一条条道来,虽然只是框架,却将玄天门那套相对成熟的仲裁理念,因地制宜地简化、移植了过来。
刘老听着,昏花的老眼渐渐亮了起来。他守在这破殿几十年,何曾想过这些?
若真能如此,这冷清的仲裁殿,或许真能有点用处,自己这值守,似乎也不再是那么无聊和毫无价值了。
“你小子……说得倒是有几分道理。”刘老捻着几根稀疏的胡须,若有所思,
“不过,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啊。谁来做这些文书?谁来维护那名录?光靠老夫一人,可忙不过来。”
江灼笑道:“万事开头难。初期或许只需将流程规范化,记录简单化。
至于人手,流云仙城散修众多,或许可以招募一两名低阶修士作为助手,所需灵石,或可从仲裁收取的少量费用中支取,或可向仙城管理层申请。
关键是先做起来,让修士们看到变化,感受到好处,自然会有人愿意遵循和维护这套机制。”
他看着刘老,语气诚恳:“刘老德高望重,若能推动此事,不仅利于仙城长治久安,亦是功德无量之举。”
这顶高帽子戴得舒服,刘老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意,他打量着江灼,越看越觉得此子不凡。
“江小友,你费心与老夫说这些,恐怕不单单是为了帮老夫解闷吧?”
江灼坦然道:“晚辈确实有些私心。玄天门僻处一隅,晚辈此番游历,亦想广交朋友,交流治理经验。
若流云仙城此法能成,或可成为周边地域的一个范例。届时,玄天门愿与仙城互通有无,共同探索这秩序之道。”
他没有隐瞒自己的目的,这份坦诚反而赢得了刘老的好感。
“好!既然小友有此心,老夫就陪你折腾折腾!”刘老似乎被激发了沉寂多年的干劲,
“老夫在这仙城待了几十年,几张老脸还是有的!明日我便去找相熟的老家伙们说道说道,先从这仲裁殿的规矩立起来!”
“晚辈愿尽绵薄之力,协助刘老草拟细则。”江灼拱手道。
接下来的几天,江灼便暂时在流云仙城住了下来。
他一边通过王富贵等商人继续打探“万年温玉莲心”的消息,一边与刘老泡在仲裁殿,参考玄天门的经验,结合流云仙城的实际情况,草拟了一份《流云仙城仲裁殿暂行条例草案》,
内容涵盖了受案范围、申请流程、证据规则、调解与裁决原则、执行与信用记录等方方面面。
刘老拿着这份条理清晰的草案,如获至宝,开始利用自己的老关系在仙城管理层和一些有影响力的散修中游说。
起初响应者寥寥,但当刘老将江灼在风云阁“以理服人”的事迹和这套看似可行的仲裁机制结合起来宣传时,渐渐引起了一些人的兴趣。
尤其是那些经常需要发布任务、进行贸易的商会和店铺,他们对建立一个更稳定、可预期的交易环境有着天然的需求。
而江灼,也在这个过程中,接触到了流云仙城更多层面的人物。
他依旧保持着“凡人”的身份,但“玄天门江灼”这个名字,已不再仅仅代表一个异类宗门的使者,更与“智慧”、“公正”、“善于解决问题”等标签联系在一起。
这一日,江灼正在仲裁殿与刘老推敲草案细节,王富贵兴冲冲地跑了进来。
“江先生!刘老!好消息!”王富贵满脸红光,“我们几家相熟的商会商议过了,觉得这仲裁机制大有可为!我们愿意联合出资,赞助仲裁殿招募两名文书助手,并且承诺,我们之间的商业纠纷,优先来此仲裁!”
这是一个重要的突破!意味着民间资本开始认可并支持这套秩序!
刘老激动得胡子都在抖。
江灼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知道,法治的种子,已经开始在这片看似贫瘠的土壤上,悄然发芽。
然而,他也清楚,触动旧有利益格局必然会引来反弹。就在这新生事物刚刚露出萌芽之时,阴影,也悄然逼近。
几名隶属于城中某个较大帮派“地煞帮”的修士,出现在了仲裁殿外,眼神不善地盯着里面忙碌的江灼和刘老。
“就是那个小子,撺掇刘老头搞什么狗屁仲裁?”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这小子,留不得了。”
(第二十三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