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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时间,足够让很多事尘埃落定。
季氏集团这座商业巨舰的倾覆,在当时引发了巨大的震荡。
资产清算、债务处理、业务拆分……一切都严格遵循着法律的程序。
那栋曾象征着财富与权力的季氏总部大楼,最终被一家实力雄厚、作风稳健的国企收购,成了其区域总部。
楼前的标识更换那天,不少财经记者都来拍照,被视为一个时代落幕的注脚。
城东一栋普通的写字楼里,“劳动者权益援助中心”的牌子并不起眼。
夏沫坐在自己的工位上,正仔细查阅着案卷。
她不再是那个惊惶无助的女孩,眉眼间多了份沉稳与干练。
她没能成为律师——三年的业余学习还不足以通过司法考试,
但她成了这家公益机构里最得力的法律助理,专门负责协助处理职场纠纷和侵权案件。
“李姐,您看这里,”她指着电脑屏幕上的劳动合同条款,对一位前来咨询的中年女工说,
“公司单方面变更您的工作地点,且通勤时间增加超过一小时,这已经构成了对劳动合同的重大变更。
根据《劳动合同法》,您有权拒绝,如果公司因此解除合同,属于违法解除,您可以主张赔偿金。”
她的声音清晰平和,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送走感激的女工,夏沫端起杯子喝了口水,目光落在桌角一个不起眼的相框上
——里面不是照片,而是一张便签的复印件,上面是打印出来的一行字:“人格尊严,不受任何人的财富与权势侵犯。”
这是当年在医院,江灼对她说的话。她把这句话设置成了电脑开机提示,也刻在了心里。
江灼这个人,就像一滴投入水中的墨,在激起一圈剧烈的涟漪后,便彻底消散,再无踪迹。
他没有接受任何采访,没有出现在任何公开场合。
有人说他拿着季深当初支付的“封口费”和部分追回的医疗费去了国外,过着隐姓埋名的生活;
也有人说他可能用了别的身份,在国内某个普通的城市,找了一份普通的工作。
夏沫更倾向于后者。
她偶尔会想起那个苍白却眼神锐利的青年,觉得他更像一个看透世情的过客,做完该做的事,便飘然远去。
他留下的,除了那句让她重获新生的话,还有一套极其严谨的证据整理方法和维权思路,被她默默学习和运用着。
“夏沫姐,你看这个!”一个年轻的实习生兴奋地拿着平板电脑跑过来,
屏幕上正在播放一则新闻回顾,“三周年特别报道——季深案如何重塑商业伦理与法治边界!”
屏幕上,专家们侃侃而谈,分析着季深案带来的深远影响:
企业对合规经营的重视程度空前提高;劳动监察部门对职场霸凌、侵权行为的查处力度显着增强;
甚至催生了几部旨在进一步保护弱势群体权益的法律修正案的出台。
报道中还提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如今商界大佬们在公共场合发言都谨慎了许多,生怕被网友拿着《民法典》逐字逐句“解读”。
夏沫看着看着,忍不住笑了。
她想起江灼当初在病房里,一本正经地引用《反垄断法》和《消费者权益保护法》的样子。
当时觉得他“癫”,现在回想,那才是真正的“降维打击”。
“哦,还有这个,”实习生又划了一下屏幕,
调出一篇网络热帖的截图,“‘江灼思想研究学会’本月沙龙主题:论《税收征收管理法》在对抗非法舆论操控中的战略性应用……天呐,他们连这个都研究?”
夏沫扶额,有些哭笑不得。
江灼留下的只言片语,甚至他随手写下的法律条文编号,都被一些狂热(或许是过度解读)的追随者奉为圭臬,形成了某种奇特的“江学”。
这恐怕是那位“规则之神”本人也始料未及的。
季深案从全民热议的大瓜,渐渐变成了商学院课堂上的反面案例,
被用来分析“企业治理结构与实际控制人风险”、“舆情危机管理”以及“营商环境优化下的合规经营”。
偶尔有自媒体翻炒旧闻,点击量也大不如前。现实就是如此,再惊心动魄的往事,终究会沉淀为历史的一页。
反倒是夏沫所在的援助中心,因为成功代理了几起涉及大企业的维权案件,在圈内渐渐有了些名气。
她参与整理发布的《职场维权实用指南》pdF,在网络上被下载了数十万次。
没有人知道,这份指南里冷静克制的行文风格和精准的法律引用,隐约带着某个“失踪者”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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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城市另一端,某戒备森严的监狱。
而在那座高墙之内,季深穿着统一的囚服,正埋头填写一份申诉材料。
他被剃光了头发,面容苍老憔悴了十岁不止,
唯有那双眼睛,在经历了最初的疯狂、绝望与麻木后,沉淀下一种复杂的、带着死寂的清明。
三年牢狱,磨掉了他身上大部分的张狂与戾气,但眼底深处那抹不甘与算计,并未完全熄灭。
他不再幻想能轻易出去,而是将精力放在了研究减刑政策和申诉流程上。
他读得最多的是《刑法》和《刑事诉讼法》,不是为了忏悔,而是为了寻找可能的漏洞。
同监舍的人都知道,这位前“大佬”偶尔会在夜深人静时,对着窗外发呆,嘴里无声地念叨着一个名字,眼神复杂难明。
没人知道那是谁,也没人在意。
阳光透过铁窗,在他花白的头发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或许永远无法真正理解,击败他的并非某个具体的敌人,而是他自己一直漠视、并试图凌驾其上的——那些冰冷而坚硬的规则。
就在这时,狱警过来递给他一封信。没有署名,信封上只有打印的监狱地址和他的名字。
三年来,他的家族在他入狱后迅速与他切割,往日的“朋友”更是避之不及。
他习惯了。
却又突然有人来信!
季深有些疑惑地拆开。信纸上只有寥寥数语,打印得工工整整:
“季先生:
闻你近来研读《资本论》与《论法的精神》,甚慰。
规则并非枷锁,而是文明得以存续的基石。
望你早日真正明白,何为尊重,何为平等。
——一个你或许不愿记得的‘故人’”
没有落款。
但季深握着信纸的手,却微微颤抖起来。他几乎瞬间就猜到了是谁。
那个只用了几通电话、几封邮件,就将他毕生经营的一切碾碎成齑粉的人!
一股混杂着怨恨、恐惧、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敬畏的情绪,涌上心头。
他猛地将信纸揉成一团,想要扔掉,最终却还是缓缓松开手,将那皱巴巴的纸团,小心翼翼地抚平,折好,塞进了囚服内侧的口袋里。
他闭上眼,靠在冰冷的椅背上。
监狱高窗外,一缕月光斜斜地照了进来,清冷,却公平地洒在每一个角落,如同那人曾带来的,冰冷而绝对的……法治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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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的另一个角落,一家安静的律师事务所里,一位中年律师正在整理卷宗。
他曾经是江灼短暂咨询过的律师之一。
有时,在处理一些特别棘手的、涉及权贵侵权的案子时,他会不自觉地在策略思路上,借鉴一点当年那个年轻人留下的、近乎“预判”般的精准布局。
他偶尔也会想,那个神秘的年轻人,到底去了哪里?
但很快,他就会摇摇头,把这些念头抛开,继续投入到具体的工作中。
生活总要向前,法治的进程,也正是由这一个个具体案例的推动,由一个个像夏沫这样重新站起来的普通人,默默前行。
风会止,浪会平。
但有些东西,一旦被唤醒,便不会再沉睡。
有人获得了新生,如夏沫。
有人得到了惩罚,如季深。
而那个掀起风暴的人,早已离去,不知所踪,只留下一个名为“江灼”的传说,和一套愈发深入人心的……法治精神。
月照长河,无声奔流。
公平与正义的种子一旦播下,便会在时间的土壤里,悄然生根,发芽,终将长成参天大树,荫庇后世。
这,或许就是江灼留给那个世界,最好的礼物。
(番外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