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枫林渡后，云绫带着白囡囡折向西北，沿着一条鲜为人知的山道缓缓前行。
这条山道蜿蜒于崇山峻岭之间，名为“苍云古径”。
据石矶前辈当年闲聊时提及，乃是上古时期一条连接白泽族地数个秘境的隐秘通道，如今早已荒废，鲜有人迹。
“小仙子，我们为什么不走大路呀？”
白囡囡牵着云绫的手，好奇地张望着四周参天古木和偶尔掠过的奇异鸟兽。
她如今已能维持稳定的人形，只是偶尔兴奋时，身后还会不自觉地冒出一点毛茸茸的白色尾巴尖。
云绫取出一枚古朴的玉简，神识探入其中——这是离开青霄山前，清虚仙尊交予她的，里面标注了白泽族地内一些值得注意的地点，以及几位可能对父亲保持忠诚的旧部的大致方位。
她此刻锁定的第一个目标，便是玉简中提及的、当年负责族地北部一带灵植培育与监察的“白蘅长老”。
据玉简所载，白蘅长老性情温和，醉心草木之道，于权术争斗素来淡薄。
当年白泽少主尚在时，曾多次赞赏其培育的几种罕见灵植，并大力支持其扩大灵圃。
少主罹难后，白蘅长老便被逐渐边缘化，数年前已告老隐居于族地西北部的“百草谷”，鲜少过问族中事务。
“这条路虽然难走些，却更隐蔽。”
云绫收起玉简，目光扫过道旁一株叶片呈现淡金纹路的奇异灌木，认出那是《太素天书》中记载的“金纹蕴灵草”，有静心凝神之效，在此荒僻之地竟能生长，可见此地灵气颇为精纯。
“我们要去见一位……可能还念着旧情的长辈。”
白囡囡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小鼻子忽然动了动，指着左前方一处被藤蔓遮掩的山壁：“小仙子，那里……有香香的味道，像……像好吃的灵果！”
云绫闻言，神识悄然探去，果然在那山壁藤蔓之后，感知到一股微弱的灵力波动，以及淡淡的果香。
她心念微动，牵着白囡囡缓步上前，拨开层层藤蔓，眼前赫然出现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洞口，果香正是从洞内飘出。
洞内并不深，行约十余丈便豁然开朗，竟是一处隐蔽的“桃花源”。
一株不过三尺来高、通体碧玉般莹润的小树正静静生长，树上挂着三枚鸽卵大小、呈琥珀色的果实，香气正是由此散发。
“咦？这是……”
云绫凝神细看，脑中白泽血脉传承的知识自然浮现。
“琥珀玉髓果？此物需在极精纯的木灵之地方能孕育，百年开花，百年结果，有滋养神魂、稳固根基之奇效，对木属妖族或修炼木系功法的修士更是大有裨益。”
她看向白囡囡，小丫头正眼巴巴地望着那几枚果子，口水都快流出来了，身后的尾巴尖更是兴奋地晃来晃去。
“这应是天生地养的灵物，未曾有主。”
云绫沉吟。
此果对白囡囡这等草木与精怪化形的小妖确有好处。
她并非迂腐之人，既遇机缘，且无主之物，取之无妨。
不过……
她仔细观察那株小树周围，发现地面隐约有极其细微的阵纹痕迹，若非她神识敏锐且有白泽“通晓”之能，几乎难以察觉。
这阵纹并非人为布置，倒像是天然形成的一种保护性灵纹，与地脉相连，温和而坚韧。
“囡囡，这果子可以取，但不能全取。”
云绫温声道，“天地灵物，取之有度。我们只取一枚，留两枚任其继续生长繁衍，如何？”
她指了指地面隐约的纹路。
“取果时需以温和木灵之力包裹，慢慢摘取，不可损伤灵树分毫。”
白囡囡虽然馋得很，但对云绫的话向来听从，用力点头：“嗯！囡囡听小仙子的，只拿一个，轻轻的！”
云绫微微一笑，“去取吧。”
白囡囡上前几步，指尖泛起淡淡的青翠灵光，那是中蕴含的温和生机之力。
她小心翼翼地将灵光包裹住其中一枚玉髓琥珀果，缓缓将其与果蒂分离。
边施法边念叨：“果树果树，遇见即是有缘，囡囡不多取，只要一枚果子就行。谢谢果树。”
果子离树的瞬间，那天然阵纹微微一亮，似有感应，但感知到灵力的温和性质与白囡囡纯净的妖气，又缓缓平复下来。
将温润微凉的琥珀色果子纳入怀中，小姑娘先是珍惜地闻了闻，然后小口小口地吃起来，脸上尽是满足陶醉的神情。
果子入腹，她周身妖气果然更加凝实了几分，眼眸也愈发清澈透亮。
云绫则取出一只玉瓶，摄起几滴灵露洒向玉树根部，算是感谢此方天地自然的馈赠。
做完这些，她对着那株玉树和周围天然阵纹微微欠身一礼。
修行之人，当存敬畏之心。
白囡囡也学着她的样子，对着玉树深深一礼。
继续上路，有了琥珀玉髓果的灵力滋养，白囡囡精神更足，脚步也轻快了许多。
云绫则一边行路，一边在心中梳理接下来的计划。
直接前往百草谷拜访白蘅长老？不妥。
自己身份未明，贸然登门，若对方态度暧昧或已彻底心灰意冷，反而打草惊蛇。
需得寻一个更自然、更不易惹人怀疑的契机。
“小仙子，为什么我们要像凡人一般用双腿赶路呀？”这段时日下来白囡囡不解。
“欲了解此地，必要深入。且行，且看。”
……
七日后，云绫与白囡囡抵达了百草谷外百里处的一座小镇“青霖镇”。
此镇规模比寒叶镇、枫林渡大了许多，因靠近百草谷，镇上多有经营灵植、丹药生意的店铺，空气中常年弥漫着淡淡的药草清香。
与之前两镇相比，青霖镇的气氛似乎略为松弛一些，或许因为此地相对富庶，管控也不如那些边远贫瘠之地严苛，或许因为百草谷那位隐居长老的庇荫所在。
云绫依旧选了家不大不小的客栈住下。
安顿好后，她带着白囡囡在镇上闲逛，重点观察那些丹药铺和收购灵植的商行。
很快，她便发现了目标——一家名为“灵蕤轩”的铺子。
铺面不大，但颇为整洁，柜上摆放的药材品质明显高于周边几家，且多是一些需要精心培育或特殊手法炮制的品种。
掌柜是位头发花白、面容清癯的老者，修为在金丹中期，正低着头，用一柄玉刀小心翼翼地处理着一株“七星草”的根须，手法娴熟而专注。
云绫在铺外驻足片刻，牵着白囡囡走了进去。
她并未立刻开口，而是静静看着老者处理药材。
约莫一炷香后，老者将处理好的七星草放入特制的玉匣，这才抬起头，看向云绫：“这位仙子，可是需要什么药材？”
语气平和，目光清澈，带着长期与草木打交道之人特有的沉静气质。
“掌柜有礼。”云绫微微颔首，“晚辈并非专程购药，只是途经贵镇，闻得药香，见掌柜手法精妙，不觉入内观瞻，唐突了。”
老者闻言，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笑意：“仙子客气。老朽不过是侍弄些花草的年头久了，熟能生巧罢了。仙子若对草木之道有兴趣，倒是可以多留几日，百草谷周边，奇花异草颇多。”
“哦？百草谷？”云绫恰到好处地流露出几分好奇，“可是传闻中那位隐居的白蘅长老所在的百草谷？”
老者点头：“正是。白蘅长老于灵植一道，造诣精深，族内无出其右者。只是长老近年深居简出，不问外事，谷中也少接待外客了。”言语间，对白蘅长老颇为尊敬。
“如此高人，未能拜见，倒是遗憾。”
云绫轻叹一声，话锋却是一转，“不过，晚辈方才观掌柜处理那‘七星草’，手法似乎与《青囊药典》中记载的‘柔玉分根法’略有不同，更显温和，对草中星辉之力的保存似乎更佳？”
老者眼中精光一闪，重新打量了云绫几眼：“仙子竟识得‘柔玉分根法’？”他的手法，确实是当年偶然得白蘅长老指点后，自己又琢磨改进的，并非流传广泛的通用之法。
“晚辈粗通医理，对草木之道也有些许兴趣，曾有幸读过几本残卷。”
云绫谦逊道，心中却是一动。
她刚才点出那手法差异，正是试探。
如今观对方反应，显然与白蘅长老有些渊源。
老者沉吟片刻，道：“仙子既然识得此法，又如此年轻便有这般眼力，倒是难得。不知仙子师承何处？”
“家师乃一介散修，隐居山林，名讳不便提及，还请掌柜见谅。”
云绫早已备好说辞，“晚辈此番带着小妹游历，一是增长见闻，二也是想寻觅一些特殊的草木灵种或培育之法，以丰富家中药园。听闻百草谷盛名，故来此碰碰运气。”
“原来如此。”
云绫含笑道：“缘法之事，强求不得。能领略诸地草木灵秀，已是幸事。晚辈见掌柜手法精妙，若不嫌弃，倒想多请教些灵植处理的学问。”
这话说得谦逊得体。
掌柜闻言，脸色更显和缓：“请教不敢当，互相切磋罢了。仙子若不嫌弃小店简陋，随时可来。”
“多谢掌柜指点。我与妹妹会在此地多住些时日，到时叨扰还请莫怪。”
“好说好说。”
云绫盈盈一礼，牵着白囡囡退出店铺。
……
客栈位于镇东，虽不算豪华，倒也窗明几净。
云绫要的是间临街的上房，推开窗便能看见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以及远处隐约可见的百草谷方向连绵山影。
接下来数日，云绫并未急着再去灵蕤轩，而是带着白囡囡将青霖镇里外摸了个遍。
这镇子比之前经过的其他镇确实富庶许多。
街道两旁店铺林立，除了常见的生活店铺，丹药铺、法器行，还有两家专售符箓、一家经营阵法材料的铺子。
镇中央的广场上，每日清晨都有集市，不仅售卖灵植药材，还有妖兽皮毛、矿石材料，甚至偶见几件品相尚可的古物。
白囡囡最喜欢逛集市，对那些会发光的石头、会变色的羽毛尤其感兴趣。
云绫也不拘着她，只叮嘱不可乱跑，自己则借着陪小家伙闲逛的机会，将集市上的人情百态尽收眼底。
她很快发现了几处微妙之处。
其一，青霖镇的税赋似乎确实比其他地方规范。
集市入口处设有执事亭，所有摆摊的修士需缴纳一定摊位费，并如实登记所售物品。
税率合理，明码标价，少有临时加征。
巡逻的执事修士虽然面色严肃，却也按规矩办事，少有刻意刁难。
其二，镇上几家规模最大的丹药铺——‘济世堂’、‘回春阁’、‘百草斋’，生意极为兴隆。
云绫暗中观察，发现进出这几家铺子的，多是些穿着体面、修为不低的修士，甚至有从其他城镇专门赶来的。
而这几家铺子收购散户药材时，价格虽然比市价略低，却还不至于如寒叶镇的瑞昌行那般狠辣。
只是，若有散户采到特别珍稀的药材，往往会优先被这几家大铺“请”去“商议”，最终多半以略高于市价、但远低于拍卖价的价格成交。
寻常散修虽心中不甘，却也不敢得罪。
其三，云绫注意到，镇上有几处宅邸格外气派，门庭常有修士往来，门口甚至有筑基期的护卫值守。
打听之下，得知那是族中几位管事的居所，以及几位富商宅院。
这些地方，寻常修士往往绕道而行。
其四，关于百草谷和白蘅长老，云绫听到了更多零碎的议论。
镇上的老药农、灵植师提及长老，多是敬仰之情。
有老药农蹲在街角晒太阳时，絮絮叨叨：“若不是白蘅长老当年力主保留百草谷周边三百里为‘灵植保育地’，禁止大规模开采矿脉、滥伐林木，咱们这青霖镇，哪有今日的灵气充沛、药材繁盛？那些只知捞钱的家伙，恨不得把地皮都刮三尺！”
旁边有人低声提醒：“慎言慎言。”
老药农哼了一声，不再多说。
云绫还探听到，百草谷虽不对外开放，但每隔数月，谷中会通过几家信誉极佳的老字号店铺，放出少量稀有灵植或其加工品。
灵蕤轩便是其中之一。
每当有百草谷的货物流出，往往会引起一阵小范围的抢购热潮。
……
这一日，云绫带着白囡囡在镇西一家茶楼二层临窗而坐，要了一壶清茶，几样茶点。
白囡囡正小口小口吃着一种名为“灵蜜酥”的点心，眼睛眯成了月牙。
楼下街道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与呼喝声。
云绫向下望去，只见一队约十余人、骑着一种名为“风行兽”的低阶灵兽的修士队伍，正穿过街道。
这些人皆身着统一的深青色劲装，胸口绣着一枚白色兽纹徽记——正是白泽族内卫的服饰。
为首的是个面容冷峻的中年男子，修为在金丹后期，目光如电扫过街道两旁。
队伍中央，护着一辆由两头更为神骏的“踏云驹”拉着的华贵车驾。
车帘低垂，看不清内里情形，但车厢上刻有繁复的云纹，隐隐有灵气波动，显然布有防护阵法。
“是内卫的人，还有‘云纹车驾’……这是哪位大人物来了？”邻桌有修士低声议论。
“看方向，像是往镇中‘清心别院’去的。那里是族中专为接待上面来使准备的。”另一人接口。
“最近风声紧，龙族那边闹得凶，怕是上面派人来巡查的吧？”
“嘘……少议论，喝茶喝茶。”
队伍很快远去，街道恢复平静。
云绫收回目光，心中思量。
内卫是直属于族中高层的精锐力量，轻易不会出动。
这支队伍护送的，身份定然不低。是例行巡查，还是别有目的？会不会与百草谷有关？ 她决定再多观察几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