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与白珏同游星辉潭归来,仿佛有一层无形的薄纱被悄然掀开。
这位向来矜贵的青丘少主,如今竟是隔三差五便出现在云绫居住的偏殿前。
有时是携一壶新酿的百花露,有时是带着几卷刚从藏书阁取出的古籍,寻的由头都颇为随性自然。
今日月色甚好,正适合去听风崖观星。
药园那株千年雪莲昨夜开了,要不要去看看?
听说膳堂新来了个会做江南点心的厨子……
白珏邀约时总是倚在月洞门前,雪白的狐尾在身后悠然轻晃,语气闲适得仿佛只是恰好路过。
可若细看,便能发现他每次带来的都是云绫可能会感兴趣的事物——或是记载着上古奇闻的孤本,或是能安神养气的灵茶,甚至还有几样造型别致的宁神香囊。
云绫大多时候只是淡淡摇头。
但若细心观察,便会发现她蹙眉的次数渐渐少了,偶尔在白珏讲述青丘典故时,还会多问上一两句。
有次甚至主动指着路旁一株不起眼的灵植,说出它夜间会发出微光的特性——这等细微之处,连自幼生长在青丘的白珏都未曾留意。
这日黄昏,白珏来时手中拎着个竹编的食盒。
他今日未着繁复的少主服饰,只穿了件素雅的月白长衫,发间随意别着支青玉簪。
刚从母君那里得了些新茶。他掀开食盒,里面整齐摆着几样精致的茶点,最特别的是个琉璃盏,盛着莹白如玉的膏体,这是用月华凝露调制的凉膏,最是清心静气。
云绫正坐在窗前翻阅古籍,闻言抬眸看了一眼。
她近来确实常觉心口暖意流转,偶尔会有些烦闷。这般细致的关照,让她不由多看了白珏一眼。
二人对坐在庭前的石桌旁,白珏执壶斟茶的动作行云流水。
夕阳的余晖透过竹叶洒落,在他肩头跳跃着细碎的金光。
云绫安静地品着茶,忽然觉得这般相处,倒比独自待在殿中来得舒心。
前日你说想找些关于星辰轨迹的记载。白珏放下茶盏,从袖中取出一卷泛着星辉的玉简,这是天机阁前些年赠予青丘的星图副本,或许对你有用。
云绫接过玉简,指尖触及时感受到其中流淌的星辰之力。
她近来确实对星象颇感兴趣,只因发觉体内那股暖意的流转,似乎与某些星辰的轨迹隐隐相合。
多谢。她轻声道,这次的声音比往日柔和些许。
白珏眼中掠过一丝笑意,狐尾不自觉地轻轻摆动。
他发觉与这丫头相处愈久,愈能察觉她那份看似疏懒下的敏锐心思。
就像此刻,她虽只说了两个字,但接过玉简时指尖的轻颤,分明流露出真心的欢喜。
暮色渐浓,远处传来狐族少年们修习术法的清啸声。
白珏望着云绫专注翻阅星图的侧脸,忽然觉得这般平淡的相伴,竟比那些喧闹的宴饮更让人心安。
或许,他照拂这丫头的心思,也并不全然是因为父亲所托。
……
你可曾听闻流萤集市
不曾。
此地处于乃青丘边境数界交汇之隙,除狐族,更有山精水怪、乃至一些低调的人族散修于此交易。闻名远近,其中颇有意趣,今日恰逢集市开启,与我同游可好?
云绫看着他眼中的期待。
……
每逢夜幕低垂,无数“言灵萤”翩然起舞,其光柔和如薄纱,这些灵萤更有模仿周遭声息之奇能,将市井喧嚣化为一片朦胧梦呓,为这方天地平添几分虚实交织的意趣。
集市之内,光怪陆离,俨然万物之缩影,远超人间想象。
有摊贩以毕方火羽织就锦缎,流光灼灼;有老叟摆卖巴蛇蜕衣,鳞片晶莹,隐含水泽之气;更有甚者,将“灌灌鸟”的清鸣封于玉符,称闻之可忘忧。
诸般奇珍,琳琅满目,灵气氤氲如雾,引人目眩。
白珏兴致盎然,一一指点,云绫则多是静观。
行至一售卖“蜃楼贝”的华美摊位前,店主正自夸耀,言其贝粉可织就世间至美幻境。
云绫信手拈起一枚纹路最为绚烂者,指尖轻抚其天然生成之沟壑,目光澄澈淡然,宛若静水:“‘究天人之际’,幻由心造,境随念转。心若澄澈,万物皆可映照;心若蒙尘,纵有万千蜃景,不过自欺。此贝浮光掠影,内里虚空,年岁不足惑心,徒具其表罢了。”
她声音不高,却似清风拂过,瞬间吹散那层迷离的推销之语。
摊主闻之脸色变幻,讪讪不能言。
白珏闻言,先是一怔,随即以袖掩唇,肩头微不可察地轻颤,终是忍俊不禁,清朗笑声如玉石相击,荡开于这梦幻集市之中。
“云绫啊云绫,”他摇头笑叹,眼中有光,“世人鉴宝,多观其灵蕴品相,你倒好,直指本心幻真,这番见解,真是……妙不可言!”
他愈发觉得,这少女心思之剔透明净,远胜诸多浮华外物。
于是亲自为云绫挑选了几样小意趣。
“流萤集市每月逢七日便会开启,若你日后有兴致,可来此一逛。”白珏将礼物塞至云绫手中。“莫要见外,我当尽地主之谊。”
云绫望着手中的礼物,终是点头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