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吕氏凤驾回銮,慈宁宫仿佛一夜之间重新成为了帝国权力的隐形中心。宫人们行走时脚步放得更轻,言语更加谨慎,就连往来送递文书的小太监都会不自觉地朝那朱红宫门多望几眼。
吕氏并未急于揽权,反而深居简出。每日清晨,慈宁宫小佛堂便会传来规律的木鱼声和诵经声,持续整整一个时辰。她偶尔召见些宗室里的老王妃、老诰命们话家常,说的多是先帝在世时的旧事,或是询问她们家中儿孙的近况,言辞温和,神态慈祥,俨然一副潜心修佛、不同世事的模样。
然而,平静的水面下,暗流汹涌。借着这些看似寻常的会面,吕氏凭借多年经营留下的暗线,开始不动声色地重新编织她的情报网。
她尤其关注两件事:一是皇帝在北境的真实情况,特别是“性情大变”的具体细节,诸如饮食起居习惯、说话方式、处理军务的风格与以往有何不同;
二是皇宫内部,尤其是皇帝寝宫和御书房,近期是否有任何异常的动向,或是有不明来历的物品增减。
她对那种能影响人心智、甚至招致“异魂”附体的所谓“邪术”深信不疑,坚信皇帝身边定有古怪之物或古怪之人。
同时,她以“关心皇帝龙体”、“为前线将士祈福”为名,开始频繁向北境输送“心意”。
有时是几十卷她亲自抄写的《金刚经》《平安经》,墨迹未干便仔细封装;有时是各地进贡的珍贵药材,如百年老参、雪莲、灵芝等,皆用锦盒盛放;甚至还精心挑选了一队据说“精通医术、德行高尚”的僧侣,随同押送队伍前往北境,美其名曰“协助救治伤员,超度亡魂”。
这些举动看似一片慈母心肠,实则包藏祸心。经卷层层叠叠,药材种类繁多,经手之人众多,难保其中不被做些隐秘的手脚;而那队所谓的“高僧”,更是明目张胆安插眼线,甚至可能是执行特殊任务的棋子!
北境行营对此心知肚明。沈娇娇看着那些陆续送达、堆积如山的“赏赐”,直接冷笑出声:“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真有意思,经卷全部拿去烧了,告慰阵亡将士在天之灵!药材统统交给苏瑾瑜,让他带人一寸一寸地仔细查验,确认无毒无害后才能使用!至于那些秃驴……”
她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找个由头,就说前线战事激烈,不便接待,把他们全部扣在后方凉州城,严加看管,绝不许他们接近大营和关隘半步!”
萧烬的处理则更显帝王心术与缜密,他的意识冷静地补充:【经卷不必悄无声息地处理,可择一吉日,于校场当众焚化,告慰阵亡将士英灵,并传谕三军,此乃太后与朕同心,为将士祈福之意。药材经苏瑾瑜查验无误后,不必入库,即刻分发给伤势较重的兵士,朕会亲自前往探望用药之人,以示陛下与太后恩宠。至于僧侣……既已来了北境,便不可闲置,命他们在凉州城外搭建粥棚,施粥赠药,救治因战乱流离的百姓,为国祈福,没有朕的手令,不得擅离凉州地界。】
一番连削带打的操作,既全了“孝道”与“仁德”的场面,又滴水不漏地化解了太后的阴损招数,甚至还反过来利用此事,收买了一波军心与民心。
消息通过特殊渠道传回慈宁宫。吕氏正坐在窗下,手持一串沉香木佛珠,听着心腹宫女的低声禀报。
她捻动佛珠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随即恢复如常,脸上依旧是那悲天悯人的温和笑容,轻声道:“皇帝长大了,处事愈发周全面到了,哀家心甚慰。”只是那低垂的眼眸深处,寒意却如同数九寒天的冰湖,又凝结厚了几分。
北境,真正的危机并非来自后宫的阴谋,而是日益迫近的军粮短缺。仓廪所能支应的时日已然不多,若再无补给,军心涣散就在眼前。
几经斟酌,目标锁定在盘踞于黑风山要道的黑风寨。此寨易守难攻,寨中匪众过千,且多为亡命之徒,若强行攻山,即便能胜,官军也必损失惨重,于当前局势无异于雪上加霜。
经过周密探查与反复推演,针对黑风寨的行动计划终于制定。萧烬决定先礼后兵,派一能言善辩、胆大心细之人,携重金上山招安,若能兵不血刃收服此寨,打通粮道,方为上策。
然而,这“人选”却成了难题。军中将领多为浴血沙场的武人,冲锋陷阵在所不辞,却不擅唇枪舌剑的谈判,且容易被那些狡诈的匪类轻视,难以达成效果。
帅帐内,烛火摇曳,映照着沙盘上黑风山险峻的地形。一片沉寂中,萧烬的意识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朕去。】
“不行!”沈娇娇想也没想就脱口反对,声音因急切而有些尖锐,“绝对不行!你是一国之君,万金之躯,怎么能亲身犯险,深入虎狼之穴?万一那是陷阱,万一匪首丧心病狂……不行!我绝不答应!”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拳,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正因为朕是皇帝,亲自前往,方显朝廷招安之诚意,也最能震慑匪首,令其不敢轻易妄动。】萧烬的语气坚决如铁,【况且,形势所迫,唯有朕亲临,能洞察细微,临机决断,应对任何可能发生的变故。】
【那你要怎么去?】沈娇娇情急之下,在意识里追问,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关切。
萧烬的意识明显顿了一下,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问,随即传来,带着些许无奈:【……我自有安排。但你不能去……】
“我怎么了?”沈娇娇嘴硬道,仿佛忘了刚才谁在激烈反对,“我现在可是顶着‘皇帝’的身份!由‘我’这个‘皇帝’亲自去谈判,分量难道不是最足的吗?更能显示诚意,震慑匪首!再说……”她语气稍微放缓,带着点狡黠和依赖,“不是还有你在意识里给我当军师嘛,我们里应外合,怕什么?”
意识里陷入了一片沉默,片刻后,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仿佛带着一丝极淡暖意的叹息?【……既然如此,一切行动,必须听我指挥,绝不可擅自行动,冲动行事。】
“你就放一百个心吧!”沈娇娇一拍胸脯,试图驱散帐内凝重的气氛,“我办事,什么时候出过岔子?”这话说得她自己都有点心虚。
最终,由“皇帝”亲自率领一支精心挑选的、人数不多但绝对精锐的小队,携带大量金银绸缎作为招安之资,秘密前往黑风寨的消息,只在军中最核心的几位将领中传开。此举风险极大,如同悬崖走丝,但若成功,收益亦然,将是破解北境困局的关键一步。
就在萧烬和沈娇娇准备冒险一搏,前往黑风寨之际,一封印有特殊标记的密信,由苏瑾瑜的心腹以最快速度送到了北境行营。
信是苏瑾瑜亲笔所书,字迹略显潦草,显然是在极度紧迫的情况下写就。
信中详述了他在江南的调查进展:经过数月的周密查探、艰难渗透,甚至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他已基本确定,太湖尼庵地下确实修建有规模远超想象的庞大密室群,结构复杂,戒备森严。
近两个月来,有大量不明物资在深夜通过隐秘水道运入尼庵,物资种类成谜,但数量极其惊人。
更令人震惊的是,苏瑾瑜设法买通了一个曾在外围伺候的、已被遣散的哑仆,根据其零碎的手势描述和指认,综合其他线索推断,吕氏在回宫前约半月,曾在那地下密室中,秘密会见过来自北狄的使者!双方密谈至深夜!
北狄、太后、江南密室、邪术、不明物资……一条若隐若现、却足以让人不寒而栗的阴谋链条浮出水面!
吕氏如此急切、甚至不惜以阳谋逼宫也要回到皇宫,其目的绝不仅仅是夺回权力那么简单!她很可能与北狄有着更深的勾结,正在策划一个更大的、足以颠覆整个大雍帝国的惊天阴谋!
信纸在沈娇娇手中微微颤抖,她与意识深处的萧烬同时感受到了那股迫在眉睫的危机。北境的粮草危机,江南的神秘密室,如同两把不断逼近、已然抵在帝国咽喉的利刃,寒气森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