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你……你的发髻,哈哈,像个小疯子!”
“妹妹还说我!你脸上的胭脂都花了,红一块白一块,活像只偷吃被抓包的小花猫!”
慈宁宫佛堂内,檀香袅袅,一片肃穆。太后正闭目捻着佛珠,低声诵经,却被窗外一阵阵隐约的喧闹声扰了心神。她眉头微蹙,诵经声渐止。
“外面是什么声响?”太后睁开眼,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悦,“后宫重地,何时容得这般喧哗?成何体统!”
侍立一旁的嬷嬷连忙躬身回话,语气谨慎:“回太后,是……是陛下在御花园办那个……运动会。”她顿了顿,显然对这个新词也十分陌生。
“什么会?”太后侧首,凤眸微眯。
“运动会……”嬷嬷小心翼翼地重复,“老奴听闻,是让各位娘娘们跑跑跳跳,说是……活络筋骨,疏通血脉。”
“胡闹!”太后将佛珠重重一放,由嬷嬷扶着从蒲团上起身,缓步走出佛堂。她望着御花园的方向,目光深沉,心里盘算着这个皇帝近来愈发不对劲的举动。“活络筋骨是太医署的分内事,他一国之君,该操心的是皇嗣延绵,是朝堂稳固!”
“陛下说,此举也是为了……增进与娘娘们的情谊。”嬷嬷低声补充。
“增进情谊?”太后冷哼一声,“皇帝要做的是雨露均沾,将一群妃嫔聚在一处嬉闹,成何体统?还有那么多奴才在一旁瞧着,皇家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太后回到寝殿,意欲小憩。刚合上眼,一阵更加清晰、极具穿透力的喧哗便直冲耳膜——
“加油!加油!左边用力!右边稳住!”
“啊——!”
太后猛地从榻上坐起,胸膛微微起伏,保养得宜的脸上此刻罩着一层寒霜。“皇帝这是……疯了不成?”她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一直静立角落,如同影子般的谢慎此时悄无声息地近前,在太后身侧低语,声音幽冷如蛇:“太后息怒。陛下如此行事,不恰恰印证了外界关于他……身患隐疾、心神不稳的传言么?这于我们的大计,未必是坏事。”
“去,把哀家小厨房里炖着的那碗‘安神补汤’端来,你亲自给皇帝送去。让他务必……趁热喝下。” “安神补汤”四个字,她咬得极重。
谢慎嘴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抹心照不宣的、冰冷的笑意,躬身道:“奴才,明白。”
沈娇娇正四仰八叉地躺在龙榻上,衣襟微敞,额角还沁着方才折腾出来的薄汗,一副恹恹无力的模样。
就在此时,殿外传来太监略显尖细的通禀声,打破了这片沉寂:“陛下,谢公公求见,称奉太后娘娘懿旨,特来为陛下奉上亲赐的‘安神补汤’。”
几乎是同时,沈娇娇紧闭的眼睫微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那看似疲惫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带着一种“果然如此”的笃定,又夹杂着几分棋局将开的兴奋。
“折腾了这么久,布了这么久的局,总算是把这条‘鱼’给引来了。我还真怕他们按兵不动,再不来,我这边都快演不下去,想不出新招数吸引他们注意了。”
意识海中,一直沉默旁观的萧烬,此刻心绪复杂。【原来,你这些天……并非全然肆意妄为。可是,】他带着一丝不解与探究。
【你既知其心怀叵测,为何不主动出击,反而要如此大费周章,等待他们出招?】
“主动出击?”沈娇娇在意识里轻笑,那笑声带着洞悉世情的冷静,“她在前朝后宫经营多年,树大根深,党羽遍布,自己更是藏于九重帷幕之后。我们若贸然动手,无异于以卵击石,不仅打不中要害,反而会暴露自身,折损我们本就有限的实力。”
她顿了顿,语气转为一种狩猎般的耐心与沉着,“最好的策略,就是让她动,让她出招。我们只需固守,然后见招拆招,一层层剥开她的伪装,直到她黔驴技穷,自己将最后的底牌亮出来为止。在这后宫里,最看重的体统和颜面,我这般‘胡闹’,就是要逼她动,逼她急,我就是要亲眼看看,她那看似固若金汤的权力堡垒之下,藏的究竟是怎样一副面孔和手段!”
萧烬默然,一股难以言喻的震动与随之而来的敬意,悄然在他心底滋生、蔓延。他从未想过,这个看似跳脱不羁的异世灵魂,在这般“胡闹”的表象之下,竟藏着如此深沉的思虑与坚韧的耐心。
谢慎端着一个小小的、精致的白玉汤碗,躬身走了进来,脸上堆砌着恭敬的笑容:“陛下万福金安。太后娘娘心中始终惦记着您,忧心您近日操劳,龙体违和,特命奴才送来这碗她亲自吩咐熬制的安神汤,最是滋补安神,请您务必趁热服用。”
那白玉碗中,浅褐色的汤汁飘出淡淡的、混合着药材的清香,看似寻常补品!
这再是滋补安神的,老娘跟你姓!!(-"-怒)
沈娇娇没有立刻去接那汤碗,而是歪着头,上下打量着谢慎,最后目光落在他那双保养得比女人还细腻的手上:“谢公公,你这手……真白净啊,细腻光滑,比朕宫里头等宫女的手还要白上几分。平日用的是何种香膏?告诉朕,朕也赏她们用用。”
谢慎脸上的笑容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随即恢复自然,声音依旧温和:“陛下说笑了,奴才一个下人贱躯,粗手笨脚,哪里会用什么东西,不过是尽心伺候,不敢怠慢罢了……”
“哦……”沈娇娇拖长了调子,尾音带着点意味深长。
突然,她猛地伸出手,动作快如闪电,一把从谢慎手中将那只白玉汤碗抢了过来!
谢慎眼中瞬间闪过一丝计谋得逞的精光与轻蔑,以为这小皇帝终究还是畏惧太后,要乖乖就范。
谁知沈娇娇端着碗,凑到鼻子前,像品鉴香水般仔细闻了闻,随即眉头紧紧皱起,露出一副极其厌恶的表情:“这味道……朕不喜欢!闻着就让人头晕!”
她说着,猛地站起身,宽大的龙袍袖摆带起一阵风。她绕过沉重的书案,一步蹿到猝不及防的谢慎面前!
在谢慎尚未反应过来之际,沈娇娇左手如铁钳般迅捷伸出,精准地捏住了他的下颌骨,迫使他不由自主地张开了嘴!
“陛……!”
谢慎的惊呼还未完全出口,沈娇娇右手已然抬起,毫不犹豫地将整碗犹自温热的“安神补汤”,朝着他那张写满惊骇的老脸,连汤带碗地狠狠灌了下去!
“咕……咳咳咳!” 谢慎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褐色的汤汁顺着他光滑的下巴流淌,泼洒在他昂贵的蟒纹太监袍服上,玉碗从他脸上滑落,“啪”地一声脆响,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满头满脸都是黏腻的汤水,几片枸杞和不知名药材粘在鬓角,昔日阴鸷威严的形象荡然无存,只剩下极致的狼狈与不敢置信。
“陛下!你……你!” 谢慎眼中的阴毒和杀意再也无法掩饰,如同毒蛇吐信,死死盯住沈娇娇。
沈娇娇轻松地拍了拍手,从袖中掏出一块明黄的龙帕,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刚刚捏过谢慎下巴的手指,语气轻松甚至带着点戏谑:“朕忽然觉得,谢公公近日为朕与太后操心劳力,殚精竭虑,怕是比朕更需要安神补一补。这碗太后亲赐的汤,朕就转赏给你了!怎么,谢公公不感激朕的恩典吗?不用跪谢了,退下吧!”
谢慎气得浑身发抖,花白的头发因汤汁黏在额角,脸色由白转青,由青转紫,胸脯剧烈起伏,仿佛下一刻就要背过气去。他死死咬着后槽牙,牙龈几乎要咬出血来,从牙缝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奴……奴才……谢、谢陛下……隆……恩!” 每一个字都像是带着血。说完,他几乎是强撑着最后一口气,踉跄着、带着一身狼藉和冲天的怨毒,退出了御书房。
就在沈娇娇内心为自己的“壮举”疯狂点赞时,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意识深处,那股属于萧烬的灵魂波动变得前所未有的强烈起来,充满了极致的震惊、茫然,以及……一丝被压抑了许久、终于得以窥见天光的、细微却真实的快意?
【你……你竟敢……如此对待谢慎?】 萧烬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带着剧烈的震颤,仿佛看到了什么颠覆认知的景象。
“有什么不敢?” 沈娇娇得意洋洋地在意识中回应,仿佛一个刚刚打赢了胜仗的将军,“这就叫反客为主!反其道而行之!他以为我会害怕?会疑神疑鬼不敢喝?或者会乖乖喝下这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的汤?我偏不!我让他自己尝尝这滋味!小烬烬,学着点,对付这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坏种,就得比他们更狠、更疯、更不按常理出牌!规矩,是束缚君子的,对付小人,就得把规矩踩在脚下!”
萧烬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但那种“注视感”却变得更加专注、复杂,仿佛在重新审视这个占据了他身体的“异魂”,以及她所带来的这种……完全陌生的生存方式。
当天下午,关于傀儡皇帝竟在御书房内将太后亲赐的补汤反手灌了司礼监掌印太监谢慎一脸的消息,如同燎原的野火,以更加疯狂的速度烧遍了前朝后宫的每一个角落,引发了前所未有的震动。
所有原本将皇帝视为无物、各自站队的大臣、宫人、乃至宗室,都不得不开始重新审视那位端坐龙椅的年轻天子。
他们意识到,这位曾经唯唯诺诺、如同透明人般的皇帝,好像真的……变得完全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