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燕号”医疗室内,消毒水的气味掩盖不住一丝若有若无的、如同金属和腐败物混合的怪异味道,那是从“小刀”被截肢的伤口处散发出来的。玛莎刚刚为他完成了第二次清创手术,摘下了沾满血污的手套,脸色凝重地对着守在外面的陈风、凯莉和骨刺摇了摇头。
“物理上的伤口可以处理,感染也暂时控制住了。但是……”玛莎顿了顿,声音低沉,“他的血液和组织样本里,检测到了微量的、与那些晶体同源的未知物质。它们像惰性的纳米机器,潜伏着。我们无法确定它们是否会再次被激活,或者……产生其他变异。”
病床上,小刀因为大量镇静剂而昏睡着,但即便在睡梦中,他的身体也会不时地剧烈抽搐一下,脸上扭曲出极致的恐惧,仿佛再次回到了那条被黑色流体缠绕、吞噬的同化地狱。他的断腿处包裹着厚厚的绷带,但那种失去肢体、甚至差点失去整个存在的恐怖,已经深深烙印在他的灵魂里。
这种恐惧,并非只属于小刀一人。
它像一种无形的瘟疫,在“海燕号”狭窄的舱室内迅速蔓延。
餐厅里,队员们沉默地咀嚼着合成食物,目光偶尔会不自觉地瞟向同伴的肢体,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想象着它们被那黑色流体覆盖、溶解、晶体化的场景。曾经喧闹的休息区,如今只剩下压抑的寂静,有人反复擦拭着自己的武器,有人则盯着舱壁发呆,眼神空洞。
一名亲眼目睹了小刀被同化过程的年轻利剑士兵,在值班时突然崩溃,对着空无一人的走廊疯狂射击,嘶吼着“它们来了!它们在我身上!”,直到被其他人强行制服,注射了镇静剂才安静下来。心理防线,在那种超越理解的恐怖面前,显得如此脆弱。
甚至连最悍勇的无药者战士,也收敛了往日的狂放。他们不再大声喧哗,检查装备时更加仔细,尤其是对任何可能直接接触异形的近战武器。骨刺那柄心爱的骨刃,因为接触过异形流体,即便经过反复清洗和消毒,刃面上依旧留下了一些无法去除的、细微的灰色斑点,仿佛永恒的诅咒印记,提醒着所有人那场战斗的代价。
“我们面对的,到底是什么?”在一次核心成员的小型会议上,音叉,这位向来冷静的通讯专家,也忍不住声音发颤,“枪打不死,炸不烂,碰一下就会被……吃掉。这根本不是战斗,这是……送死。”
雷公闷头抽着用变异植物叶子卷成的土烟,烟雾缭绕中,他沙哑地开口:“老子当年在废墟里跟变异兽拼命,跟拜耳的狗腿子干仗,从来没怂过。但这次……这次不一样。死了也就死了,可变成那种……那种人不人鬼不鬼的空壳子……”他狠狠掐灭了烟头,没再说下去。
凯莉看着士气低落的众人,知道必须做点什么。她调出了之前记录的战斗数据和分析模型。
“恐惧源于未知。”她的声音依旧清冷,但带着一种试图穿透迷雾的力量,“我们并非一无所获。首先,我们确认了它们并非完全无敌。高温,虽然效果有限,但确实引起了它们的反应。陈风感知到的能量节点,可能是关键。其次,它们似乎对强烈的、瞬间的能量爆发有所顾忌,否则不会在我们集火时出现短暂的停滞。”
她将模型投射到桌面上,那不断流动的黑色流体内部,有几个区域被高亮标记出来,能量流动异常活跃。“根据小刀伤口处残留物质的逆向分析,以及战斗数据,我认为这些异形并非传统意义上的生命体。它们更像是一种……高度复杂的、由纯粹能量和某种未知‘基质’构成的‘程序’或者‘工具’,其核心指令就是‘同化’与‘吞噬’。拜耳的‘引导塔’,很可能就是发射或维持这个‘程序’运行的关键。”
“工具?”骨刺眉头紧锁,“谁的工具?”
“这就是我们要去‘引导塔’弄清楚的事情。”陈风接口道,他的目光扫过众人,虽然他自己心中也充满了寒意,但他必须站出来,“我们都知道很危险,非常危险。小刀的遭遇,我们都看到了,我也……亲手参与了。”他顿了顿,声音有些沉重,“但正因为我们看到了,我们亲身感受到了这种恐怖,我们才更不能退缩。”
他站起身,走到舷窗前,望着外面看似平静、实则暗藏杀机的海洋。
“如果我们在这里停下,转身回去,那么这种恐惧,迟早会降临到海南,降临到我们每一个在乎的人身上。到时候,会有更多的小刀,会有更多的村庄变成布满空壳的死地。我们现在承受的恐惧,是为了不让后方的人将来承受比这强烈千百倍的绝望。”
他的话并没有立刻驱散舱内的阴霾,但像一块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了一圈涟漪。队员们抬起头,看向他的背影。
“我们必须找到它们的弱点,找到关闭这个‘程序’的方法。”陈风转过身,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这不仅仅是一次破坏任务,更是一次侦察,一次为我们自己,也为所有幸存者,寻找生路的探索。恐惧可以存在,但不能让它支配我们。”
他看向凯莉:“继续分析数据,寻找任何可能的突破口。”
看向骨刺:“让你的兄弟们准备好,下一次接触,我们可能需要用更极端的方法。”
看向雷公和音叉:“检查所有装备,尤其是爆破物和能量武器,我们需要更强的瞬间爆发力。”
命令被默默执行。恐惧依然存在,但它开始被一种更加深沉的东西所压制——那是求生的本能,是守护的责任,以及对彻底毁灭的不甘。
“海燕号”调整了航向,再次向着目标海域深处驶去。船舱内依旧安静,但那种无声的绝望,开始逐渐被一种紧张的、带着破釜沉舟意味的备战气氛所取代。
他们带着对同化最深刻的恐惧,驶向恐惧的源头。每个人都清楚,下一次接触,可能就不会再有截肢保命的机会了。要么找到生路,要么,全员都将在那黑色的流体中,化为永恒的、无声尖叫的晶体空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