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那座如同戈壁礁石般沉默坚守的道班,道路继续在荒凉与壮美交织的景致中延伸。山势变得愈发奇特,不再是圆润的土丘,而是呈现出一种被某种巨大力量垂直劈开般的嶙峋与陡峭。山体的颜色也丰富起来,不再是单调的土黄,而是夹杂着赭红、青灰、甚至黝黑的岩层,在强烈的高原日照下,反射出斑驳陆离的光泽,如同大地袒露出的、未经修饰的斑斓肌肤。
根据系统提供的大致方位和沿途打听来的零星信息,他们此行的目标,是隐藏在这片群山褶皱深处的一处古老岩画。
寻找的过程并非易事。他们离开了主路,沿着一条干涸的、布满卵石的古老河床,向着山麓深处颠簸前行。四下里万籁俱寂,只有车轮碾压石头发出的咯噔声,以及风穿过怪石嶙峋的山谷时,发出的那种时而尖锐、时而低沉的呼啸,像是山魂的絮语。
终于,在一面巨大而平整的、颜色深赭的砂岩峭壁之下,他们找到了。
那面岩壁,如同一幅被时光微微卷起的、巨大无朋的画布,静静地矗立在天地之间。岩壁上,布满了密密麻麻、深浅不一的刻痕。那些图案,经历了不知多少年的风吹日晒雨淋沙磨,许多已经变得模糊不清,边缘圆润,仿佛即将被时间这只温柔而又无情的手,重新抚平,归还于无。
但依然可以辨认出那些古朴而生动的形象:有成群奔跑的野牛、野羊、麋鹿,它们姿态矫健,充满了生命的动感,仿佛下一刻就要从岩壁上奔腾而下;有狩猎的场景,矮小精悍的猎人,手持弓箭或投枪,正在围捕巨大的猎物;有形态怪异的人形,头上戴着夸张的头饰,似乎在进行着某种神秘的舞蹈或祭祀;还有那些抽象的符号,圆圈、漩涡、波浪纹、手印……如同某种失传已久的密码,沉默地诉说着远古的先民,对自然、对生命、对宇宙的观察、理解与祈愿。
周凡和苏念站在岩壁前,仰望着这些古老的刻痕,一时间都失了声。一种穿越了数千年乃至更久远时光的震撼,如同电流般,瞬间击中了他们。风,在这片山谷里似乎也变得格外肃穆,它拂过岩画,仿佛是在替那些无名的远古艺术家,发出低沉而悠远的吟唱。
苏念伸出手,指尖在距离岩画面几厘米的空中缓缓移动,沿着那一头巨大野牛的轮廓,虚虚地描摹着。她不敢真正触碰,怕自己的凡俗之气,会惊扰了这沉睡千年的魂灵。她能感受到,那每一道刻痕里,都凝聚着先民们炽热的目光、虔敬的祈祷、生存的渴望,以及对这个世界最初的好奇与惊叹。
“他们当时,是用什么工具刻下的呢?”周凡低声问,像是在问苏念,又像是在问这沉默的岩壁,问那流逝的时光。
“也许是更坚硬的石头,也许是动物的骨骼,也许是……”苏念的声音也轻得像耳语,“是用了无法想象的时间和耐心吧。”
元宝也安静下来,它不再四处嗅闻,而是蹲坐在岩壁下,仰着头,望着那些它无法理解的图案,眼神里似乎也带着一种本能的、原始的敬畏。
这些岩画,是比任何文字记载都更早的史书,是人类童年时代留下的日记。它们诉说着这片土地曾经的丰饶与生机(那些成群的野兽),诉说着先民们与自然搏斗、也与自然共生的生存状态,也诉说着他们内心深处那份对超自然力量的敬畏与依赖。
站在这里,与数千年前的目光,通过这些冰冷的石头刻痕,猝然相遇。那种感觉,奇妙而难以言喻。个体的生命,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短暂得如同流星。但这些镌刻在石头上的愿望与记忆,却以一种顽强的姿态,对抗着时间的销蚀,试图向无尽的未来,传递着来自远古的信息。
夕阳再次将金色的光芒,涂抹在这面巨大的史书画卷上。那些原本黯淡的刻痕,在斜阳的照射下,仿佛被重新注入了生命,变得清晰而温暖起来,栩栩如生。
岩画的诉说,无声,却振聋发聩。它诉说着文明的源起,诉说着时间的重量,也提醒着每一个站立在它面前的后来者,在浩瀚的历史与自然面前,保持一份必要的谦卑与敬畏。当暮色渐浓,他们离开时,回头望去,那面岩壁重新隐入沉沉的黑暗,但它所承载的古老诉说,却已深深地刻入了他们的心壁,再也无法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