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之期,如同悬顶利剑。荒原营地的每一刻都漫长如年。空气中弥漫着无形的压力,混合着伤药苦涩、尘土干燥以及军营特有的铁锈与皮革气息。张都监再未现身,只派军医送来些金疮药,伙食也按士卒标准供给,看似优待,实为软禁。四名持矛军士如雕像般守在帐外,目光偶尔扫入,冰冷如霜。
栾廷玉依旧昏迷,气息微弱,但脉搏似乎稳了些。张嫂和孙小妹日夜不离,用送来的草药小心敷洗伤口。石彪时而清醒,喝些米汤,眼神呆滞,问及战事,只喃喃“杀贼”,便又昏睡。其余人蜷缩在帐内,沉默寡言,恐惧与茫然刻在脸上。李教头几次欲言又止,最终只化为一声长叹。
我坐于帐口,看似闭目养神,实则耳听八方。营地昼夜人喧马嘶,调度频繁,似在准备大战。夜间,常有斥候马蹄声疾驰出入,带来远方消息。隐约听到“秦明”、“宋江”、“火并”等词,心中凛然。梁山内乱,果然已至白热。
次日黄昏,天色阴沉,乌云低垂,似有暴雨将至。帐外忽然传来一阵不寻常的喧哗,夹杂着呵斥与马蹄杂沓声。我掀帘窥视,只见一队风尘仆仆的骑兵押着几个被反缚双手、衣衫褴褛的汉子驰入营地,推搡着走向中军大帐。那几名俘虏……看身形打扮,竟是梁山喽啰!
张都监亲自出帐,验看俘虏,低声询问。距离太远,听不真切,只模糊捕捉到“密道”、“接应”等词。片刻,俘虏被押走,张都监转身时,目光似有意似无意扫过我们帐篷方向,嘴角噙着一丝冷意。
我心下雪亮。这两日,官兵并非枯等,而是在清剿梁山溃兵,探查情报。他所谓“合作”,绝非空谈,而是在为一场大战做准备。我们,是他棋盘上一枚亟待落下的棋子。
是夜,狂风骤起,吹得帐篷猎猎作响,砂石拍打篷布,如同鬼哭。一道惨白闪电撕裂夜幕,闷雷滚滚而来。暴雨倾盆而下,天地间一片混沌。
帐内油灯摇曳,光影诡谲。伤员在雷声中不安地呻吟。我毫无睡意,握刀倾听雨声,心中念头飞转。张都监欲剿梁山,是奉朝廷之命,还是另有所图?他提及“龙脉妖人”,是真有其事,还是铲除异己的借口?我们若应下,是借刀杀人,还是自投罗网?
“姑娘。”黑暗中,李教头悄无声息地挪到我身边,声音压得极低,“那张都监……信不过。官兵剿匪,何时在乎过我等草民性命?只怕是让我们当炮灰。”
“我晓得。”我低声道,“但眼下,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硬抗,唯有一死。”
“或许……可假意应允,伺机脱身?”猴子也凑过来,眼中闪着幽光。
我摇头:“营地守备森严,我等伤残疲惫,如何脱身?纵使侥幸逃脱,这荒原千里,无粮无药,亦是死路。” 更重要的是,栾廷玉和石彪重伤,经不起颠簸。
“那……真要给官兵卖命?”铁牙闷声道,满是不甘。
卖命?我心中冷笑。这世道,谁又不是在卖命?只不过价钱不同罢了。张都监要利用我们,我们又何尝不能利用他?关键在于,如何在这险局中,争得一线主动。
“等。”我吐出两个字,“等教师醒来,或等……变数。” 栾廷玉若醒,以其智谋,或可周旋。至于变数……我摩挲着怀中那枚刻“客”字的玉牌,想起云先生,想起那神秘的“高人”,这盘棋,下棋者,恐怕不止张都监一人。
暴雨如注,雷声震天。就在这喧嚣掩护下,帐外突然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几乎被雨声淹没的闷响,似是重物倒地。紧接着,是短暂的、急促的脚步声,迅速远去。
“外面有动静!”猴子警觉地握紧短刃。
我示意众人噤声,悄然掀开帐帘一角。雨幕如帘,视线模糊。只见原本守在帐外的一名军士瘫软在地,另一名正扶着他,警惕地四下张望。远处,一个黑影迅速消失在雨夜中。
“怎么回事?”扶人的军士低喝。
“不……不知……后颈一痛……”倒地军士呻吟道。
有人偷袭岗哨?是谁?目的何在?我心中警兆大作!是营内有人欲对我们不利?还是……外部潜入?
不及细想,营地已响起刺耳的铜锣声!“敌袭!戒备!”呼喊声、脚步声、兵甲碰撞声瞬间打破雨夜沉寂!整个营地如炸窝般骚动起来!
张都监的中军帐方向更是灯火通明,人影幢幢,似有大队人马调动。
“姑娘,怎么办?”帐内众人皆被惊醒,抓起兵刃,紧张望向我。
是趁乱突围,还是静观其变?
我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压下心中惊涛。此刻贸然行动,无异自寻死路。
“紧守帐门!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出去!”我厉声下令,日月双刀出鞘,立于帐口,目光穿透雨幕,死死盯住中军帐方向。
风雨飘摇,杀机四伏。这突如其来的“敌袭”,是危机,还是……转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