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道入口在身后合拢,最后一丝天光被黑暗吞噬,只剩下急促的喘息和脚步踏在湿滑石阶上的回响。我们如同坠入巨兽的食道,向下,不断向下。荧光石幽绿的光晕只能照亮脚下几步之地,两侧石壁渗出冰冷的水珠,空气浑浊沉闷,带着浓重的土腥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千年尘埃堆积而成的腐朽气息。
没有人说话,只有压抑的呼吸和伤者偶尔忍不住的闷哼。石彪由黑炭和另一名壮汉轮流背负,他失血过多,意识模糊,嘴里无意识地念叨着“杀……杀贼……”。孙小妹紧挨着我,小手死死攥着我的衣角,身体因恐惧和寒冷微微颤抖。猴子持刀在前探路,每一步都小心翼翼,长杆不停敲击前方地面和石壁,试探着可能存在的陷阱。
这密道显然荒废已久,石阶破损严重,时而有塌陷的碎石挡路,我们不得不手脚并用地攀爬或清理。越往下走,坡度越陡,寒气愈重,那腐朽的气息也越发浓郁,隐隐还夹杂着一丝极淡的、类似硝石的味道。
“姑娘,这路……通向哪儿?”铁牙忍不住低声问,声音在狭窄的通道里回荡,带着不安。
“不知道。”我实话实说,握紧刀柄,指尖因用力而发白,“但总比留在那‘归墟’等死强。”云先生最后那声呼唤,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是挽留?是警告?还是不甘?我已无暇深究。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只能走下去。
约莫下行了一个多时辰(凭感觉估算),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丝微光!不是荧光,也不是火光,而是一种惨白的、仿佛从极远处透来的天光!同时,一股强劲的、带着草木清新气息的山风灌入通道,驱散了些许腐朽味。
“到出口了!”猴子声音带着惊喜。
我们加快脚步,通道尽头是一个被浓密藤蔓和乱石半掩的洞口。拨开障碍,刺眼的阳光瞬间涌入,让人几乎睁不开眼。待眼睛适应光线,看清洞外景象时,所有人都愣住了。
洞口位于一处极其隐蔽的山崖中段,下方是深不见底的峡谷,云雾缭绕。而对面的景象,却让我们心惊肉跳——正是黑云涧的侧后方!我们竟从“归墟”秘境,直接绕到了黑云涧的背面!只是,此刻的黑云涧,与我们离开时已大不相同!
涧口浓烟滚滚,原本的防御工事多处破损,山壁上布满焦黑和箭簇的痕迹,显然经历了一场惨烈大战。但诡异的是,涧外并无梁山兵马围困的迹象,反而是一片死寂,只有零星几只乌鸦在焦土上盘旋啼叫。
“怎么回事?孙立退兵了?”猴子愕然。
我心头一沉,有种不祥的预感。孙立费尽周折攻入秘境,岂会轻易退兵?除非……有更大的变故发生!
“小心埋伏!慢慢下去!”我示意众人噤声,选择一条极为陡峭、被灌木覆盖的小径,小心翼翼地向涧底摸去。
越靠近黑云涧,那股大战后的惨烈气息越发浓重。破损的栅栏、散落的兵刃、凝固发黑的血迹、以及……来不及掩埋的尸首!有梁山的喽啰,但更多的,是我们熟悉的庄客!李教头手下的老兄弟,张嫂带着的妇人……他们倒在血泊中,保持着战斗的姿势,脸上凝固着愤怒与不甘。
我的心一点点沉入谷底,手脚冰凉。留守的弟兄们……经历了什么?
“姑娘!那边有人!”眼尖的顺风耳指着涧内主洞方向低声叫道。
我们立刻隐蔽身形。只见主洞口,蹒跚走出几个身影,衣衫褴褛,满身血污,正是留守的庄客!他们正在艰难地搬运同伴的尸首,脸上满是悲怆和疲惫。为首一人,竟是断了一条胳膊、用布带草草包扎的李教头!他脸色灰败,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李教头!”我再按捺不住,从藏身处冲了出去。
李教头闻声猛地抬头,看到我们,浑浊的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随即老泪纵横:“姑娘!是你们!你们……你们还活着!”他踉跄着扑过来,剩下的独臂死死抓住我的肩膀,声音哽咽,“回来了……回来了就好……就好啊!”
“李教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教师呢?其他人呢?”我急声问道,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山涧,心中不祥的预感越来越重。
李教头抹了把泪,脸上露出悲愤交集的神色:“姑娘你们刚走不久,孙立那厮就发疯似的猛攻!我们依着教师留下的法子,凭借地利死守,折了不少弟兄,但总算顶住了。可谁知……谁知到了后半夜,涧外突然大乱!杀声震天!像是……像是梁山自己的人打起来了!”
“内讧?”我心中一震,想起云先生的话。
“对!就是内讧!”李教头激动道,“只听外面喊什么‘秦明头领已到’、‘孙立勾结外人’、‘为晁天王报仇’之类的!孙立的大营火光冲天,乱成一团!攻涧的贼兵也慌了神,被我们趁机杀退了不少!天快亮时,外面动静才渐渐小了,孙立的旗号也看不见了,只剩下些散兵游勇逃窜……我们、我们这才敢出来收拾……”
秦明到了?梁山内讧爆发了?!这变故来得太快!是那“高人”的手笔?还是宋江、吴用终于对孙立动手了?
“教师呢?”我追问最关键的人。
李教头神色一黯,低声道:“教师……伤势太重,又强撑着指挥,击退孙立最后一波进攻后,就……就晕了过去,一直未醒。张嫂和几个懂草药的妇人正在洞里守着……”
我心头一紧,立刻冲向主洞。洞内光线昏暗,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和草药味。栾廷玉躺在角落的草垫上,双目紧闭,面色金纸,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仿佛风中残烛。张嫂正红着眼圈,用湿布蘸着清水,一点点润湿他干裂的嘴唇。
“教师……”我蹲下身,握住他冰凉的手,声音发颤。
他似乎有所感应,眼皮微微动了一下,却没能睁开,只是从喉咙里发出几声模糊的气音,依稀像是“……回来……好……”,便再无动静。
他还活着!但情况极其危急!必须尽快救治!
“收拾东西!能带的都带上!重伤员用担架抬着!我们立刻离开这里!”我站起身,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孙立虽退,梁山内乱,但此地已成焦点,秦明的人马、乃至那神秘的“高人”和云先生的势力,随时可能卷土重来!黑云涧,不能再待了!
“离开?去哪儿?”李教头茫然。
我展开那卷羊皮“归墟图”,指向图上“弱水”西北方向、那个标注着“归墟之门”朱红圆点旁边的细小篆文——“墟外生天,百里荒原”。
“去这里!‘百里荒原’!”我沉声道。这是图上唯一标注的、位于秘境之外的地点。或许是条生路,或许是另一个陷阱,但已是我们唯一的选择。
众人虽不明所以,但绝境之下,对我的命令毫无异议。幸存下来的三十余人(包括从秘境带回的)立刻行动起来,掩埋同伴尸首,收集所有能带走的粮食、药材、兵器,制作简易担架。
黄昏时分,一支伤痕累累、疲惫不堪,却目光决绝的队伍,抬着重伤的栾廷玉和石彪,悄然离开了浸满鲜血的黑云涧,沿着山脊,向着西北方向,那片未知的“百里荒原”蹒跚而行。
身后,是残阳如血,映照着故地的断壁残垣。前方,是暮色四合,笼罩着茫茫的荒原与不可知的命运。
我们如同惊弓之鸟,逃离了狼窝,却又奔向虎穴。这乱世,何处才是安身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