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白日的血腥与喧嚣彻底吞噬。断壁残垣的扈家庄像一头受伤的野兽,蜷缩在寂静里舔舐伤口。庄内灯火稀疏,只有巡夜庄客沉重的脚步声和远处伤兵营偶尔传来的压抑呻吟,证明着这里尚存生机。
我毫无睡意。
白日惨烈的景象还在脑中反复回放,混合着对未来的忧虑,像一把钝刀在心头反复切割。物资清单上的数字触目惊心,伤亡名册上的每一个名字都沉甸甸地压着。更重要的是,栾廷玉的出现,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的浪花让我心绪难宁。
他为何而来?是敌是友?那句“别有用心”的议论,像一根刺,扎在我心头。
我披衣起身,推开房门。夜风带着凉意和未散尽的焦糊气,吹在脸上,让我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我没有惊动任何人,独自一人,踏着清冷的月光,再次走上庄墙。
墙砖上,白日激战留下的暗红血迹在月光下泛着幽光。破损的墙垛像狰狞的獠牙,无声地诉说着白日的惨烈。我沿着墙缓步行走,手指拂过冰冷的砖石,试图从这片死寂中,捕捉到一丝关于未来的线索。
值夜的庄客看到我,纷纷肃立行礼,眼神里充满了敬畏和依赖。我微微颔首,示意他们继续巡逻。他们的身影在月光下拉得很长,透着一股悲壮的坚韧。
走到庄门正上方,我停住脚步,望向远处沉沉的黑暗。梁山营地的方向,隐约有几点篝火,如同鬼火般闪烁。他们就在不远处,像一群伺机而动的饿狼。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几乎被夜风掩盖的异响,从庄墙外侧的阴影处传来!
不是风声,也不是虫鸣。是某种……刻意压低的摩擦声!
我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手无声地按上了腰间的刀柄。白日厮杀的警觉尚未褪去。是梁山的探子?还是……
我屏住呼吸,身体紧贴墙垛,凝神细听。
那声音又响了一下,更近了。似乎有人,正利用夜色的掩护,悄无声息地靠近庄墙。
我悄悄探出半个头,借着微弱的月光向下望去。庄墙根下,阴影浓重,什么也看不清。但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却异常清晰。
是谁?
我心中念头急转。若是梁山探子,此刻应该想办法示警,或者……我摸了摸袖中暗藏的几枚飞镖(这是我根据记忆让庄内铁匠连夜赶制的简陋防身之物),眼神冰冷。
就在我准备有所动作时,下方阴影里,突然传来三声间隔有序、极其轻微的叩击声。嗒。嗒。嗒。
这声音……不是随意的!像是一种暗号!
我的心猛地一跳。难道是……
我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刻回应。而是悄悄退后几步,对不远处一个值夜的庄客低声吩咐了几句。那庄客点点头,迅速隐入黑暗中。
我重新回到墙垛边,深吸一口气,也用刀柄在墙砖上,依样画葫芦,轻轻叩击了三下。嗒。嗒。嗒。
下方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随即,一个被压得极低、却异常清晰的嗓音传了上来,带着一丝试探:
“青旗……可还在?”
青旗!这两个字像一道闪电劈中了我!这是我让钱老六带出的血书中约定的暗语!来的人,不是梁山探子,是栾廷玉的人!
他果然有联系我的意图!而且如此大胆,竟在梁山眼皮底下派人前来!
我强压下心中的震动,同样压低声音回应:“青旗未倒。”
下方似乎松了口气,那声音更快地说道:“我家教师有口信:祝家庄已破,独龙岗伏兵尽殁。梁山伤亡亦重,暂无力强攻,但围困必久。教师问,扈家庄可有余力?若有意,明日卯时三刻,庄外五里,落鹰涧一见。”
消息一个比一个震撼!祝家庄果然破了!梁山也伤亡惨重!而栾廷玉,不仅清楚扈家庄的处境,更直接发出了会面的邀请!
落鹰涧,那是一处地势险要、易于隐蔽也易于设伏的地方。他选择那里,是示好,也是试探。
去,还是不去?
风险巨大。可能是陷阱。但不去,扈家庄困守孤城,又能支撑几日?栾廷玉是目前唯一可能的外部助力。
电光火石间,我已做出决定。
“回复栾教师,”我的声音冷静得出奇,“扈三娘,准时赴约。”
“好!”下方那人应了一声,随即阴影里传来一阵细微的窸窣声,很快便归于寂静,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我站在原地,夜风吹拂着我的发丝,心潮却澎湃难平。刚才短暂的对话,信息量巨大,将扈家庄乃至周边局势,推向了一个更加复杂和危险的十字路口。
祝家庄已破,唇亡齿寒。梁山虽暂退,围困已成定局。而栾廷玉,这个曾经的师父,如今的“外人”,主动伸出了手。
这次会面,将决定扈家庄未来的命运。也决定了我,这个异世而来的灵魂,能否在这乱世中,真正杀出一条生路。
我抬头望向夜空,残月如钩,繁星点点。明天的落鹰涧之会,是福是祸,犹未可知。但我知道,我已经没有退路。
转身,走下庄墙。脚步,却比来时坚定了许多。
这一夜,注定无眠。而黎明后的落鹰涧,将迎来一场决定性的暗面交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