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卫东的声音不响，却重重地砸在空旷的厂房里，砸在每个人的心头。
尤其是卡捷琳娜。
一百美元一天！
这个数字在她的脑海里反复回荡，掀起滔天巨浪。
她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血液加速流淌，让她的脸颊浮现出一抹不正常的红晕。
一百美元，是什么概念？
她的父亲，在设计局工作了一辈子的资深工程师，现在的月薪换算成美元，还不到三十美元。而她自己，在莫斯科国立大学担任助教，加上零散的翻译工作，一个月最好的时候也挣不到五十美元。
这个来自龙国的男人，开口就是一百美元一天。
这已经不是薪水了，这是赤裸裸的收买，是用钱在砸人！
卡捷琳娜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拒绝。
她挺直了脊背，下巴微微抬起，属于莫斯科高材生的骄傲，让她无法接受这种带着侮辱性的“施舍”。
她不能为一个满身铜臭的投机商人工作，更不能参与到这种掏空自己祖国的肮脏交易里。
她张了张嘴，冰冷的拒绝已经到了嘴边。
李卫东只是平静地注视着她，他看穿了她那点可怜的骄傲，也看穿了她骄傲之下，被现实挤压得变形的窘迫。
他没有继续用言语施压，而是不急不缓地弯腰，再次打开了那个装过美金的皮箱。
箱子已经空了，但他从夹层里，又拿出了一沓东西。
不是美金。
而是一沓厚厚的，印着镰刀锤子标志的硬纸券。
友谊商店，食品券。
李卫东将那沓食品券随手放在油腻的零件箱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这是预付一周的酬劳，七百美金。”
他的动作很随意，继续说道：“不过我想，这些东西，可能比美金对你更有用。你可以随时去莫斯科任何一家友谊商店，换面包，换黄油，换香肠，换你弟弟妹妹最爱吃的巧克力。”
卡捷琳娜的呼吸，停滞了。
她的视线被那沓食品券牢牢吸住，再也无法移开。
食品券！
在这个物资极度匮乏，卢布的购买力每天都在贬值的时代，只有这种特殊的票证，才能在不对外开放的友谊商店里，换到那些普通商店货架上早已消失的物资。
她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家里的情景。
年迈的父亲为了多换一点黑面包，天不亮就要去排几个小时的长队。
母亲把家里最后一点土豆，煮成了清汤寡水的土豆汤，一家人就着硬邦邦的列巴，已经很久没有尝过肉味。
还有她那对可爱的双胞胎弟弟妹妹，每次她从学校回家，都会扑上来，用期盼的口吻问她：“姐姐，带回黄油了吗？”
每当这时，她的心都会揪成一团。
那双碧蓝色的清澈眼眸，此刻蒙上了一层水雾。
她的骄傲，她的坚持，在这一沓沉甸甸的食品券面前，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现实，像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她的喉咙。
她看到李卫东又从自己的背包里，摸出了两罐包装精美的铁皮罐头，正是刚刚用来和伊万交易的红烧牛肉。
李卫东没有说话，只是将两罐罐头轻轻推到了那沓食品券旁边。
这个动作，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甚至能幻想到，当罐头被加热，那浓郁的肉香味飘满自家狭小公寓时的情景。
李卫东捕捉到了她情绪的剧烈波动，他趁热打铁，向前走了一步。
这一次，他的声音里，少了几分商人的算计，多了几分蛊惑人心的魔力。
“卡捷琳娜小姐，钱和食物，只是基础。”
“你是一个聪明的姑娘，应该能感觉到，这个国家正在发生什么。一场史无前例的暴风雪，即将席卷这片土地。”
“旧的秩序正在崩溃，新的秩序尚未建立，这就是混乱，而混乱，就是阶梯。”
他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卡捷琳娜内心深处从未触及过的大门。
作为莫斯科国立大学的高材生，她比普通人更能感受到帝国黄昏的悲凉。
课堂上教授们的忧心忡忡，报纸上自相矛盾的政令，商店里空空如也的货架，还有父母脸上日益加深的愁容。
她全都看在眼里，却无能为力。
“跟着我，”李卫东的声音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我保证，你的家人不会再挨饿，你的弟弟妹妹每天都能喝上牛奶，吃上涂满黄油的面包。”
“而且，这不仅仅是一份工作。”
他直视着卡捷琳娜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将不再是历史的旁观者，不再是只能在书本上感慨时代变迁的学者。”
“你会亲眼见证一个时代的落幕，和一个新时代的开启。你会站在风暴的中心，看清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
这句话，充满了致命的吸引力。
对于一个有知识、有抱负的年轻人而言，还有什么比亲身参与并见证历史，更让人热血沸腾？
卡捷琳娜的心湖，彻底泛起了滔天巨浪。
一边是守护自己可怜的原则，在即将到来的寒冬里，和家人一起忍饥挨饿，被时代的洪流无情吞噬。
另一边，是放下身段，为一个“投机商人”工作，却能让家人过上体面的生活，并且亲手触摸到这个波澜壮阔时代的脉搏。
她不需要选择。
现实，已经替她做出了选择。
她缓缓伸出手，手指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
她没有去拿那两罐牛肉罐头，也没有去拿那沓食品券，而是先拿起了那七百美元的现金。
她需要钱，需要硬通货，来应对未来可能发生的一切。
然后，她才将食品券和罐头，小心翼翼地收进了自己的挎包里，那个动作，郑重得像是在收藏一件稀世珍宝。
做完这一切，她抬起头，重新对上李卫东的视线。
那双碧蓝的眼眸里，挣扎和迷茫已经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然。
“成交。”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但每个字都清晰无比。
“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说。”李卫东饶有兴致。
“我只负责翻译，以及你在毛熊国境内合法的商业活动咨询。”
卡捷琳娜咬着嘴唇，说出了自己最后的底线，“我不会参与你任何非法的交易，更不会帮你做伪造文件之类的事情。”
李卫东闻言，脸上露出了和煦的笑容，不置可否。
他没说话，只是伸出了手。
卡捷琳娜愣了一下，随即也伸出手，和他握了一下。
男人的手掌宽厚而温暖，充满了力量感。
“合作愉快，卡捷琳娜同志。”
李卫东笑而不语。
上了我的船，想只当个摇桨的翻译？这可就由不得你了。
搞定了这位未来帝国不可或缺的“女管家”，李卫东没有浪费一分一秒。
他转身对着旁边早已看傻了的谢尔盖副厂长说道：“谢尔盖同志，借你的电话用一下，打一个国际长途，电话费我出双倍。”
“啊？哦……好，好的！”
谢尔盖这才从巨大的冲击中回过神来，忙不迭地在前面带路，将李卫东引向自己那间独立的办公室。
伊万则像个跟屁虫，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他看向李卫东的背影，充满了敬畏。
办公室里，李卫东拿起那部老旧的拨盘电话，在谢尔盖的帮助下，熟练地接通了国际线路。
“喂？是我。”
电话接通的瞬间，李卫东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
他脸上的和煦笑容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运筹帷幄的沉稳和不容置喙的威严。
“老八，是我，卫东。”
“准备一下，我要一批货。”
“一千箱红烧牛肉方便面，五百个军绿色暖水瓶，对，就是出口朝鲜那种质量最好的。”
“另外，再准备一个集团军一整个冬天的御寒物资，包括但不限于棉衣、棉裤、毡靴、手套、绒帽……标准要高，必须能顶住西伯利亚零下四十度的严寒。”
“钱不是问题，我只要速度！三天，我必须在满洲里的货场上，看到第一批货！”
“对，第一批，只有方便面和暖水瓶。后面的物资，等我通知。”
电话那头的声音似乎在询问什么。
李卫东对着话筒，用一种斩钉截铁的语气说道：
“你不用管我拿这些东西去换什么，你只要组织好货源，我保证，这次的利润，是你过去十年倒卖服装家电总和的十倍！”
挂断电话，厂房里一片寂静。
谢尔盖和伊万已经彻底麻木了。
一个集团军的御寒物资？
还要三天之内到货？
这个年轻的龙国人，他到底是什么来头？
他的背后，究竟站着何等恐怖的商业力量？
只有卡捷琳娜，在翻译完李卫东的电话内容后，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她终于切实体会到，自己刚刚做出的决定，究竟意味着什么。
她上的，根本不是一条商船。
而是一艘即将驶入时代风暴中心，去饕餮红色帝国最后遗产的钢铁巨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