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午,一架从香港起飞,经停迪拜的波音747客机降落在基辅鲍里斯波尔国际机场。
黄光亮独自一人走出贵宾通道。
他穿着一身明显不合身的廉价西装,头发油腻,脸上带着长途飞行的疲惫和对未来的惶惑。
他紧紧抱着一个破旧的公文包,那是他全部的家当。
一辆黑色的伏尔加停在他面前,车窗降下,露出李卫东那张年轻的脸。
“黄先生?”
黄光亮迟疑地点了点头,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子没有开往市区,而是驶向了那栋位于市郊的别墅。
别墅里,暖气开得很足。
黄光亮局促地站在客厅中央,不敢坐下。
他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年轻人,又看了看旁边那位气质出众的异国美女,内心更加忐忑。
“坐吧,黄先生。”李卫东指了指沙发。
黄光亮小心翼翼地坐下,只敢坐一个边角。
李卫东没有急着开口,而是让卡捷琳娜给他倒了一杯热水。
他观察着眼前的男人。五十二岁,面相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老,常年开出租车让他腰背微驼,手指粗糙。
但那双眼睛里,却藏着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那是曾经拥有过,又失去过一切的痕迹。
有商人的精明,有失败者的颓唐,更有对金钱最原始的渴望和敬畏。
“黄先生,你知道我们请你来做什么吗?”
李卫东平静地开口。
黄光亮咽了口唾沫,紧张地回答:“联系我的人说,是……是来扮演一个,一个大老板。”
“不是扮演。”李卫东纠正他,“从现在开始,你就是大老板。澳门创律旅游娱乐集团的董事长,黄光亮。”
李卫东从包里拿出一叠厚厚的美元,放在了黄光亮面前的茶几上。
绿色的钞票垒成一座小山,散发着独特的油墨香气。
黄光亮的呼吸瞬间变得粗重,他的视线被那堆钱牢牢吸住了。
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现金。
“这里是十万美元。”李卫东说,“你的置装费,或者说,零花钱。”
“十万……美元?”黄光亮的声音发抖。他开一辈子出租车也赚不到这么多钱。
“你的任务很简单。”李卫东身体前倾,一字一句地说道,“从现在开始,你要忘记你是个破产的出租车司机。你是一个靠赌博业发家,钱多到没处花的澳门土豪。你傲慢,无礼,看不起任何人,觉得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可以用钱解决。”
“你要做的,就是花钱。用最嚣张,最引人注目的方式花钱。”
“我要你把这十万美元,在三天之内,花得让全基辅都知道。”
黄光亮呆呆地看着那堆钱,又看了看李卫东。
他忽然明白了。这不是一个简单的雇佣,这是一个赌局。
他赌的,是自己的后半生。
他想起了自己破产后,妻离子散,债主上门的凄惨日子。
想起了在出租车里啃着冰冷面包,看着窗外万家灯火的孤独夜晚。
一种巨大的屈辱和更巨大的渴望,在他胸中交织翻滚。
他猛地抬起头,之前眼里的惶惑和颓唐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压抑了太久的疯狂。
“我……我该怎么做?”他问。
李卫东笑了。
他要的,就是这股被逼到绝境后的疯狂。
“很简单。”
李卫东站起身,“首先,去洗个澡,换身衣服。然后,跟我去一个地方。”
半个小时后,黄光亮焕然一新地走出浴室。
李卫东递给他一个全新的皮箱。
黄光亮打开,里面是几套量身定制的阿玛尼西装,百达翡丽的手表,登喜路的皮鞋,还有一根镶着金边的手杖。
当黄光亮穿上这身行头,对着镜子打好领带时,他自己都愣住了。
镜子里那个气度不凡,带着几分枭雄气概的男人,还是他吗?
他握了握拳,一种久违的力量感回到了身体里。
“走吧,黄老板。”李卫东淡淡地说,“你的舞台,已经准备好了。”
当天下午,三辆漆黑的奔驰轿车组成一个小型车队,停在了基辅市中心最豪华的五星级酒店,民族饭店的门前。
车门打开,黄光亮拄着金边手杖,在一群黑衣保镖的簇拥下,派头十足地走了下来。
李卫东和卡捷琳娜一左一右,跟在他身后,扮演着助理和法律顾问的角色。
一进酒店金碧辉煌的大堂,黄光亮就皱起了眉头。
他清了清嗓子,还没等李卫东去前台办理入住,就用他那蹩脚的俄语,配上流利的英语,对着大堂经理大声咆哮起来。
“这就是基辅最好的酒店?开什么玩笑!”
他的声音洪亮,瞬间吸引了大堂里所有人的注意。
“看看这地毯!看看这吊灯!比我在澳门家里的厕所还不如!”
酒店经理是个有着啤酒肚的中年男人,他一脸错愕地快步走来,陪着笑脸:“先生,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帮我?”
黄光亮用手杖敲了敲光洁的大理石地面,发出的声响让所有人都心头一跳。“我需要伏特加!最好的那种!你们这里有什么?斯米诺?红牌?”
“这都是垃圾!是给穷鬼喝的玩意儿!”
他一把推开侍者递上来的酒单。
“我要法国的柏图斯!拉菲!八二年的!立刻给我空运过来!听到了没有!”
整个大堂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个东方来的“暴发户”给镇住了。人们窃窃私语,都在猜测这个挥舞着支票的疯子到底是什么来头。
酒店经理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尴尬到了极点。
这时,李卫东走了上来。
他先是对着经理礼貌地笑了笑,然后转身对黄光亮用中文低声“劝慰”:“老板,息怒,息怒。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咱们给他们一点时间准备嘛。”
接着,他从怀里掏出一沓厚厚的美元,毫不避讳地塞进了酒店经理的口袋。
“经理先生,不好意思。我们老板第一次来乌克兰,心情不太好。这点钱,给兄弟们买酒喝。”
那沓美元的厚度,让经理的脸色瞬间由青转红,再由红转为谄媚的笑。
“先生太客气了!太客气了!我们马上,马上就为黄先生安排最好的服务!”
李卫东点点头,又用流利的俄语说:“我们要包下酒店的整个顶层,所有的总统套房。为期一个月。另外,我们需要一个临时的办公室,安保要最好。”
“没问题!完全没问题!”经理点头哈腰。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卡捷琳娜走了上来。
她拿着一份文件,用非常专业且严谨的口吻对经理说:经理先生,关于长期包房的合同,我的当事人,也就是创律集团,希望能在合同中加入一条。
我们此行的主要目的是考察乌克兰的废旧钢铁进口业务,可能会有大量的工程人员和技术专家常驻,希望酒店能提供相应的便利。
她的话并不响,但“废旧钢铁”和潜在的“数亿美元”这两个词,却清晰地飘进了周围那些竖着耳朵的客人、侍者、甚至暗处保安的耳朵里。
一个来自澳门的赌王,跑到分崩离析的苏联故地,要花几亿美元买废铁?
这个消息,比黄光亮要求空运八二年拉菲,还要荒诞,还要劲爆。
这番堪称完美的表演,很快就结束了。
创律集团一行人,在酒店经理和一众高管的簇拥下,浩浩荡荡地走向了顶层的总统套房区。
大堂里,关于这个神秘香港财神爷的议论,却像病毒一样,通过每一个目击者的嘴,迅速扩散开来。
不到一天的时间。
一个挥金如土的东方赌王,要来乌克兰买废铁船的消息,就传遍了基辅的上流社会、政府官员的耳中,当然,也包括了那些在城市阴暗角落里,靠嗅着金钱味道为生的鬣狗们。
入夜,总统套房内。
李卫东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基辅的夜景。
德米特里通过加密渠道发来信息,确认了消息的传播效果。甚至连乌兰海军内部,都已经有人在讨论这件事。
鱼饵,已经成功撒下。
现在,就看会吸引来什么样的鲨鱼了。
卡捷琳娜和黄光亮站在他身后,大气都不敢出。尤其是黄光亮,他今天一整天都活在梦里。那种被人敬畏,用钱砸人的感觉,让他沉醉,也让他恐惧。
李卫东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没有回头,只是指了指酒店楼下,街道对面的一个黑暗角落。
那里,停着一辆不起眼的拉达轿车,几个身影在车旁若隐若现,猩红的烟头在夜色中忽明忽灭。他们在监视这里。
黄光亮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心里猛地一沉。
李卫东转过身,脸上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
他走到黄光亮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黄老板,你的第一个观众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