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来,慕珩皆因公务缠身,早出晚归,与蓝鸢难得一见。蓝鸢独居潇湘苑,心绪难宁。水灵珠之事如同悬在心头的一块巨石,一日不弄清楚,她便一日无法安宁。那珠子是否真在慕珩体内?若在,又为何会在他体内?自己的“旧疾”为何偏偏与水灵珠息息相关?南国皇室对此始终语焉不详,只含糊说她曾患重病落下病根。一个惊人的念头骤然闪现——青木长老让她来取的水灵珠,莫非本就属于她?!
此念一生,再难按捺。她决定不再拖延,径直前往沧澜院等候慕珩。
这日,慕珩回府比平日早些。蓝鸢已备好清淡适宜的晚膳。席间,两人对坐用餐,气氛看似平静,却暗流涌动。慕珩的目光不时掠过蓝鸢纤细的脖颈,那些尚未完全消退的、由他留下的暧昧红痕,此刻却像无声的指控,让他心底莫名发虚,竟有些不敢直视。
蓝鸢敏锐地察觉到他闪烁的目光和那一丝不自然。她心念电转,决定借此机会切入正题。她放下玉箸,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柔声开口:“王爷,那夜……您定是辛苦难耐了吧?加之近日公务繁重,瞧您神色疲惫,不若让妾身为您诊一诊脉?若真有什么……隐疾,妾身必当尽心为您调理医治。”
慕珩闻言一怔,疑惑地看向她:“隐疾?潇淇,你此言何意?本王能有何隐疾?”他一时未解其意。
蓝鸢维持着温婉的笑容,语气却带着医者的笃定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王爷,妾身通晓医理,于男子……肾元亏虚、阳事不举之类的症候,亦是知晓几分调理之法的。您不必讳疾忌医,此乃常事,妾身绝不会笑话于您,定会悉心为您诊治。”她言辞恳切,仿佛真心实意要为夫分忧。
慕珩先是一愣,随即猛地反应过来——她竟以为自己“不行”!就因那夜他强忍欲望未曾真正碰她?!一股混杂着气恼、委屈和荒谬的情绪瞬间冲上头顶,他几乎要拍案而起,声音不由得拔高了几分:“爱妃竟觉得本王‘不行’?!你……你从何得出的荒谬结论?就因本王那夜未曾……你可知本王当时忍得有多辛苦?!你竟如此想我?!”他气得语塞,胸口剧烈起伏。
蓝鸢见他反应如此激烈,只当他是被说中心事,羞恼成怒,更是放软了声音安抚道:“王爷息怒,有病治病,实乃寻常,妾身真的不会……”
“够了!”慕珩打断她,气极反笑,猛地将手腕伸到她面前,“多说无益!爱妃既如此笃定,不妨亲自诊脉!看看本王究竟有无此等‘隐疾’!”
蓝鸢心中暗喜,机会终于来了!她顺势伸出三指,轻轻搭上他的腕脉。指尖传来的脉搏跳动强劲有力,虽略带疲惫之象,但元气充沛,肾气充盈,绝非阳事不举之脉。然而,就在她凝神感知脉象的同时,一股极其熟悉、仿佛源自她生命本源的温润灵力,如同沉睡的江河被悄然唤醒,透过他的血脉肌肤,丝丝缕缕地传递过来,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亲近感与召唤之意,与她体内的缺失而产生的空洞与痛苦隐隐共鸣!
这感觉……是……!
她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收回手,面上不动声色:“王爷脉象稳健,只是有些劳碌耗神,需好生休息调养才是。”她顿了顿,目光紧紧锁住慕珩的眼睛,终于问出了那个盘旋已久的问题,“只是……妾身方才感知到,王爷体内似乎蕴藏着一股源源不绝、异常精纯的灵力,其性温润浩瀚,似是……水系法术的本源之力?不知此物是……”
慕珩身躯猛地一震,瞳孔微缩。她果然感觉到了!他看着她清澈却执着的眼眸,心知此事再也无法隐瞒。他沉默良久,室内只剩下烛火噼啪的轻响,空气仿佛凝固。他眼中挣扎、愧疚、痛楚交织,最终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眼眶微微泛红,声音沙哑地开口:“我体内……是水灵珠。”
他抬起眼,深深地望进蓝鸢惊愕的眼底,一字一句,如同钝刀割肉:“三年前,我遭暗算,命悬一线……是南国圣女,她……她为了救我,剖开自己的心口,将这颗维系她性命与本源的灵珠,生生取出……给了我。”
蓝鸢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血液仿佛都凝固了。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她……那个圣女……是谁?”
慕珩的眼中溢满了痛苦与怜惜,他看着她,仿佛透过她看到了三年前那惨烈的一幕,声音哽咽:“她剜心之后,灵力溃散,几乎……几乎当场殒命。幸得南国倾尽全力,才将她……救回。”他深吸一口气,终于说出了那个残酷的真相,“她……就是我的第一任王妃,南国的诏灵圣女……也就是你,潇淇。当年南宁公主蓝灼因为被恶灵重伤无法出嫁,换了本是圣女无法出嫁的你,替嫁于我,你我的缘分就此展开……”
“所以,当初在南国云灵山,我才会对你说,我有妻室,她……便是你,从始至终都是你。可当时南国与大祈关系紧绷,我……我更怕他们知晓我认出了你,会再次将你藏起来,让我永世难寻……我才不敢相认。还有潇湘苑的原主人亦是你……我一直……一直在等待合适的时机,想等你……等我……”他语无伦次,试图解释,却见蓝鸢的脸色已苍白如纸,身形摇摇欲坠。
“我……我就是南国圣女?”蓝鸢喃喃自语,仿佛听不懂这些话的含义。南国的人骗她,只说是旧疾;纪寒川骗她,从未提及过往;慕珩骗她,以假身份接近……原来所有人都知道真相,唯有她这个当事人,被蒙在鼓里,像个傻子一样!
虽然依旧想不起与慕珩相关的具体记忆,但所有的线索在此刻串联成线——为何靠近慕珩便能缓解痛苦,为何青木长老和父王母后执意要她嫁来大祈,为何蓝灼对慕珩恨之入骨……一切都有了答案!
巨大的被欺骗感和命运被操控的无力感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无力地后退,脊背抵上冰冷的墙壁,才勉强支撑住身体。她看着慕珩,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悲伤与愤怒:“你……你们……都在骗我?!你们……”她逃着回了潇湘苑,在巨大的伤痛中一股远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猛烈、凶戾的反噬之力毫无预兆地爆发开来,仿佛是积压的真相与情绪引动了最深层的力量失衡!
“啊——!”她惨叫一声,蜷缩着倒在地上,五脏六腑如同被无数冰锥反复穿刺、撕裂,痛得她浑身痉挛,意识几近模糊。
慕珩从震惊中回过神,追着她去了潇湘苑,才进苑门,就听到她的惨叫,心如刀绞,立刻冲上前想要抱住她。却被闻声赶来的红袖和添香下意识地拦了一下。
“滚开!”慕珩厉声喝道,一把推开她们,冲进去将在地上痛苦翻滚的蓝鸢紧紧搂入怀中,“潇淇!潇淇!你怎么了?反噬怎么会提前?还如此严重?!”
蓝鸢在极致的痛苦中,听到他的问话,挤出一丝破碎的冷笑,眼神冰冷如刀:“原来……你都知道……知道我每月……都要受这剜心之痛……” 她的话如同最锋利的冰凌,狠狠扎进慕珩的心口。
慕珩顿时语塞,愧疚与心痛几乎将他吞噬。他只能更紧地抱住她,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和体内水灵珠的灵力去安抚她,减缓她的痛苦,口中不断重复着:“对不起……潇淇,对不起……”
这一夜,反噬的折磨格外漫长。直到后半夜,那汹涌的痛楚才如潮水般缓缓退去。蓝鸢浑身被冷汗浸透,虚弱地靠在榻上,仿佛经历了一场生死轮回。
她缓缓坐起身,不看慕珩,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带着明显的逐客之意:“王爷,妾身身体不适,需静养,您请回吧。”
慕珩看着她疏离冷漠的背影,心中苦涩万分,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任何言语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他深知自己亏欠她太多,不敢再刺激她,只得哑声道:“你好生休息……若有任何不适,立刻让红袖她们来叫我。”他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潇湘苑,背影萧索。
回到空旷冰冷的沧澜院,慕珩颓然坐于榻上,一夜无眠。月光透过窗棂,照在他写满懊悔与无助的脸上。他不知道,经历了这一切,知晓了所有真相的蓝鸢,日后还会不会愿意再看他一眼。他们之间,似乎隔上了一层更厚、更难以逾越的冰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