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内普的意识在虚无中凝聚,逐渐拥有了近乎实体的感知。
他看见伊莎了,在无边黑暗的中央,伊莎正像婴儿般蜷缩着,双臂环抱自己,金发暗淡地披散在苍白的脸颊旁。
就在他靠近的瞬间,那双灰色眼眸睁开了。
“你是谁?”伊莎的声音直接响在他的意识里。
“西弗勒斯·斯内普。”他也用同样的方式回答。
接着,是漫长的寂静。
一种奇异的、无需言语填充的安宁。
在这片由她最深的痛苦与记忆构成的黑暗里,两个同样伤痕累累、惯于沉默的灵魂,只是静静地存在于彼此的“附近”。
斯内普不知该说什么,安慰是虚伪,提问是残忍,而剖析自己?那绝无可能。
伊莎似乎也沉浸在某种茫然的停滞中,没有主动打破这片沉默。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
“你在外面,”最终还是斯内普先开了口,“一直睡着。你得醒过来,出去。”
伊莎缓慢地眨了眨眼,脸上浮现出懵懂与茫然,此刻的她看起来异常脆弱,甚至……乖巧。
这个认知让斯内普心底某处微微一动。
几乎是无意识的,他抬起那凝聚着意识的手,轻轻落在了她的发顶。
触感冰凉而柔软。
伊莎像一只确认善意的小动物,极其轻微地、依赖般地蹭了蹭他的指尖。
这一下细微的触碰,却仿佛在两人之间接通了一道微弱的电流。
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弥漫开来,在这绝对孤独的深渊里,突然发现并非只有自己一人。
那种“原来你也在这里”的共鸣,超越了言语,也超越了他们平日所有针锋相对或谨慎合作建立起的联系。
“……后来呢?”斯内普收回手,却没有拉开距离,“艾莉西亚……回来了?”
他刻意避开了“真的”、“假的”之类的字眼。
“嗯,”伊莎点了点头,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回来了。他们都说……是因为看到我后来太努力,太痛苦了,所以才一直瞒着我,不告诉我真相。”
伊莎停顿了一下,灰色的眼眸望向虚空,仿佛在重新审视那些记忆的碎片,“原来那些仆人躲闪的眼神……不是害怕我,是愧疚。原来我一直,才是那个被所有人小心翼翼围观着的病人。”
“你制作了一种药膏,”斯内普忽然想起她曾轻易抹去自己陈年旧疤的事,那效力惊人的药膏显然不是寻常制品,“能消除很深的疤痕。”
“是,”伊莎乖乖地承认“用了好几种稀有魔法植物的萃取精华,加上改良过的生骨灵。实验了很多次……所以后来身上,没有留下痕迹。”
她说得如此平淡,仿佛那些曾经遍布肌肤的伤痕,那些绝望自毁的证明,都只是需要被“处理”掉的失败品。
斯内普看着她平静无波的脸,却仿佛能看到那个躲在昏暗房间里,一边对着镜子涂抹药膏,一边将所有痛苦连同伤疤一起掩埋起来的孤独少女。
他沉默了片刻,在这片属于她的意识黑暗里,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接近真相的沉重。
“该走了,伊莎。”斯内普再次说,“这里不是你的归宿。外面……还有人需要你清醒。”
这一瞬间斯内普想到了邓布利多,想到了那个可能还在瓦加度无忧无虑、却将姐姐视为整个世界的艾莉西亚,甚至想到了那些可能还在等待“纪律协理员”制度落实的、像布莱奇一样的孩子。
只是他没有说出其中任何一个名字。
有些绳索,需要伊莎自己愿意伸手抓住。
斯内普看着伊莎那双映不出光亮的灰色眼眸,知道简单的“该走了”毫无说服力。
这片黑暗是她搭建的最后堡垒,在这里,她不必面对外界的期望、家族的诅咒或契约,也不必面对那个看似“完美”却背负着罪疚感的自己。
“这里很安静。”伊莎忽然轻声说,她将下巴抵在膝盖上,“没有必须做的事,没有必须成为的人。甚至……没有疼。”
最后三个字让斯内普的心抽紧了一下。
他明白那种感觉,当外界的痛苦到无法承受时,躲进一个麻木的空间,是何等诱人的解脱。
他曾无数次将自己锁进大脑封闭术的最深处,与之类似。
“安静是假的,”斯内普有些意外自己嗓音的沙哑,“麻木也是。它们只是在拖延。”
他顿了顿,意识到自己正在说出从未对任何人、甚至对自己承认的话,“但拖延……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它只会让该来的……变得更难以收拾。”
比如莉莉的死。
比如他必须用余生去偿还的债。
伊莎似乎听懂了这份未明言的共鸣。
她微微偏头,目光第一次真正聚焦在他脸上,“可是拖延才能让所有的事情回到正确的路上。”
“没有人能永远‘正确’。”斯内普干涩地说,带着自嘲。“活着……本身就是一场不断试错和弥补的过程。丑陋,狼狈,充满令人作呕的失误。”
他凝视着她那双映照着自己的眼睛,“但至少,是在‘进行’。而留在这里,一切就真的‘结束’了。”
“结束……”伊莎重复着这个词,睫毛轻轻颤动。
“你的魔药,”斯内普忽然提起,语气是一种别扭的肯定,“很有用。比绝大多数我见过的成品都……有效。”
伊莎眼里有些发光,但是她坚决的说“我从来……没喜欢过魔药。”
她缓慢地、尝试性地,松开了紧紧环抱住自己的手臂。
“而且……”伊莎的声音依旧很轻,带着迟疑,“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回去’。”
这一刻,她只是一个在心灵迷宫中找不到出口的迷路者。
斯内普伸出了手。“跟着我。”
伊莎看着那只手,又抬眼看了看斯内普漆黑却坚定的眼睛。终于,她慢慢地,将自己的手,放在了他的掌心。
触感冰凉,却真实。
就在两手交握的瞬间,周围凝滞的黑暗开始波动、旋转,逐渐稀释。
一丝微弱的光亮,从极其遥远的地方渗透进来。
斯内普握紧她的手,没有丝毫犹豫,转身朝着那光亮传来的方向,迈出了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