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时分,青阳城西市。
喧嚣的人声、叫卖声、车马声混杂在一起,蒸腾的热气里弥漫着各种食物、香料、皮革、牲畜混杂的气味。这里是凡俗百姓与低阶修士混居的区域,鱼龙混杂,三教九流汇聚,管理相对松散,信息流通也最快。
一个穿着半旧褐色短打、面容憨厚、皮肤黝黑、修为约莫炼气四层的中年汉子,蹲在一个卖劣质符纸和朱砂的摊位前,挑挑拣拣,不时和摊主讨价还价几句,口音带着点青冥域北部山区的土腔。
正是改换了容貌气息的林衍。
他进城的过程比预想的顺利。城门的盘查确实严格了许多,守城兵卒对照着画像,仔细审视每一个入城者。但那画像本就依据惊恐山匪的描述绘制,模糊失真,林衍又改变了气息容貌,加上他此刻扮演的是一个老实巴交、修为低微的采药散修,背着个装了些普通草药和兽皮的竹篓,缴纳了入城费后,并未引起过多注意。
进城后,他没有立刻前往可能成为焦点的万宝阁主阁,而是先来了西市。这里消息灵通,或许能听到些关于通缉令、关于黑风寨、关于青云宗反应的风声。
果然,蹲在摊位前的片刻,耳朵里就灌满了各种议论。
“……悬赏又加了!早上听人说,青云宗的周执事发话了,谁能提供那‘血幡邪修’的确切藏身线索,赏一千灵石!”
“一千?!我的乖乖,够买件不错的下品法器了!”
“有命拿才行啊!没看告示上写的那邪修手段?吸人精血魂魄!赵虎都栽了,咱们去不是送菜?”
“也未必,双拳难敌四手,听说好几个散修队伍已经联合起来,准备出城搜山了……”
“搜山?青阳城外方圆几百里,山高林密,哪儿找去?我看那邪修早跑远了!”
“跑?往哪儿跑?北边是万妖山脉外围,妖兽横行;东边是青云宗腹地;南边荒芜;西边倒是有些散修聚集地,可路也不好走。我看他多半还藏在附近山里,疗伤或者修炼那邪功呢!”
“修炼?吸了那么多人,怕不是要突破筑基了?那可就更麻烦了……”
……
林衍面色如常地挑了两沓最便宜的黄符纸和一小盒劣质朱砂,付了钱,揣进怀里。心中却在快速分析:悬赏提高,搜捕力度加大,但范围太大,效率低下。散修联合,乌合之众,不足为虑。关键是青云宗的态度,那位周执事似乎很积极,这背后或许有青冥子的影响?或者,青云宗只是想借此立威,加强对周边的控制?
他需要更具体的情报。
付钱时,他似随意地向摊主打听:“老哥,听说城里万宝阁东西齐全,信誉也好?俺想买张详细点的地图,再打听点消息,不知道……”
摊主是个精瘦的老头,收了钱,瞥了他一眼,嗤笑道:“万宝阁?那里面的东西,可不是咱们这些散修消费得起的。地图?他们有,青冥域全图,标注各大宗门势力、险地、坊市,精细得很,但价格嘛……”他伸出三根手指,摇了摇头。
“三十下品灵石?”林衍配合地露出惊讶心疼的表情。
“三百!”老头压低声音,“还是最普通的那种。要是带近期势力变动、资源点标记的,更贵。而且,买地图是小事,你想打听消息?嘿嘿,那里面的‘消息’,价格更没谱,还得看人下菜碟。”
林衍心中了然。万宝阁果然如他所料,不仅卖货,也卖情报,而且门槛不低。三百灵石一张基础地图,对他现在全部身家(黑风寨所得加之前剩余,不到两百下品灵石)来说,确实昂贵。而且直接去打听青云宗执事或者敏感信息,风险太高,容易引起怀疑。
看来,需要换个思路,或者,找个“中间人”。
他谢过摊主,背起竹篓,像是漫无目的地在西市闲逛起来,目光却敏锐地扫视着四周。
很快,他注意到了一个地方——一间门面不大、招牌歪斜、写着“百晓茶寮”的破旧茶铺。铺子里外坐着些形形色色的人,有散修,有落魄的江湖客,甚至有几个穿着破烂道袍、看起来混得不怎么样的低阶修士。他们喝着最便宜的粗茶,低声交谈,眼神飘忽。
这种地方,往往是底层信息掮客、包打听的聚集地。
林衍走了进去,找了个靠里、不起眼的角落坐下,要了一碗最便宜的清茶。茶汤寡淡无味,他也不在意,只是静静听着周围的谈话。
话题依旧围绕着通缉令和黑风寨,但细节更多了些。
“……王老三那队人昨天在黑风岭东边转悠,发现了几处战斗痕迹,还有烧焦的尸块,估计就是寨子那里。”
“听说逃出来的山匪里,有个以前是二当家的亲信,吓得有点疯疯癫癫,一直念叨什么‘祭坛’‘血幡’‘影子活了’……”
“青云宗除了悬赏,还派了几个外门弟子,跟着周执事的一个师侄,在城主府协助调查,估计是想找出那邪修的跟脚传承。”
“跟脚?这种动不动就吸人魂魄的,八成是得了什么上古魔道的残缺传承,或者干脆就是从哪个阴煞之地爬出来的老怪物夺舍……”
……
林衍慢慢喝着茶,脑中信息不断整合。青云宗派人介入调查在意料之中,关键是那个“师侄”。会不会与青冥子有关?
这时,一个尖嘴猴腮、穿着皱巴巴绸衫、炼气二层左右的中年男子,端着茶碗凑到了林衍这桌,笑嘻嘻地道:“这位道友面生啊,刚来青阳城?”
林衍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憨厚地笑了笑:“是啊,北边山里来的,采点药,换点钱粮。”
“采药?那地方可不太平,听说黑风寨刚被一个狠人端了。”中年男子压低声音,眼珠转了转,“道友进城,没看到满城的通缉令?现在风声紧,像咱们这样的散修,可得小心点,别被当成可疑人物。”
林衍故作紧张地看了看四周:“俺也听说了,吓人得很。就想买张地图,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
“地图?万宝阁有,但贵。”中年男子往前凑了凑,“不过嘛,兄弟我在这青阳城混了十几年,三教九路的朋友都有点。你要是信得过,我倒是能给你指条明路,弄到便宜又实用的地图,还能告诉你哪些路最近比较‘干净’,哪些地方有‘麻烦’。”
来了。林衍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惊喜和犹豫:“真的?那……那得多少钱?”
“不多,看你要什么样的。”中年男子伸出五根手指,“基础路线图,五个灵石。带近期‘路况’和简单势力标注的,二十个灵石。要是还想知道点别的……比如城里哪个店铺收购药材价格公道,哪个客栈安全便宜,甚至……某些大人物的喜好忌讳,价格另议。”
五个灵石的基础路线图,比万宝阁便宜太多,但内容恐怕也简略得多。不过对林衍来说,目前够用了,他主要是想验证这“包打听”的成色,顺便看看能否套出点关于青云宗在城势力的信息。
“那就……来个带‘路况’的吧。”林衍做出咬牙决定的样子,从怀里摸出二十块下品灵石,推了过去。
中年男子眼睛一亮,迅速将灵石收进袖中,左右看了看,从怀里掏出一张叠得皱巴巴、绘制在粗糙兽皮上的地图,塞给林衍。同时压低声音,语速飞快:“图上看,红线是大路,相对安全但有岗哨;黄线是小路,隐蔽但可能有妖兽或劫道的;绿线是密道,知道的人少,但有些地方不好走。标了骷髅头的是最近有邪修或厉害妖兽出没传闻的区域,三角是小型散修坊市或聚集点,圆圈是可能有灵草或矿产的地方,但不保证。”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青云宗的驻点在城东‘青云别院’,周执事主事。最近别往那边凑,他们查得严。城主府的人也在到处打听。如果你要卖药材,可以去西市街尾的‘回春堂’,掌柜的姓陈,价格还算公道,嘴也严。住的话,南城‘悦来客栈’便宜,但杂;北城‘清静居’贵点,但安静,老板有点背景,一般没人闹事。”
信息虽然零碎,但确实实用,尤其是关于青云宗驻点和近期风声的部分。
林衍收起地图,状似随意地问:“青云宗的仙师们,除了查案,平时在城里都做些什么?俺怕不小心冲撞了。”
中年男子嘿嘿一笑:“还能做什么?修炼,享受呗。青云别院守卫森严,等闲人进不去。周执事偶尔会去城主府,或者到万宝阁转转。他手下那几个外门弟子,倒是经常在城里酒楼、赌坊出没,尤其是‘百花楼’和‘千金坊’,出手阔绰得很。不过最近估计会收敛点。”
百花楼,千金坊……林衍记下了这两个名字。或许,可以从这些青云宗外门弟子身上,找到突破口,获取关于青冥子或者更详细情报的线索。
他谢过中年男子,付了茶钱,起身离开茶寮。
走在熙攘的街道上,林衍心中已有了初步计划。先找个地方落脚,仔细研究地图,确定离开路线和第一个目的地。然后,想办法接触一下青云宗的外门弟子,看看能否获得更有价值的信息,或者……找机会给青冥子先送上一份“小礼”。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午后阳光正好,却驱不散这座城池因他而起的暗流。
鬼影已入城,狩猎,或将换一种方式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