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政府三楼会议室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铅块。长条会议桌尽头的电子钟显示上午九点整,秒针规律的跳动声在鸦雀无声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像重锤般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头。钟长河端坐在主位,指间的钢笔在专用笔记本上悬停片刻,笔帽折射的冷光恰好映在他紧抿的唇线上——这是他从市长任上被破格提拔为省长后,首次经历如此规格的巡视反馈。
“脱贫攻坚存在数字整改现象,某县将贫困户危房刷白即算作达标。”中央巡视组组长的声音如同淬了冰,每个字都带着穿透性的寒意。坐在钟长河左手边的民政厅长下意识地攥紧了水杯,杯壁上的水珠顺着指缝蜿蜒而下,在深色西装裤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痕迹。我的笔尖在纸上划出清晰的竖线,将这条问题重重标记在“民生保障”大类下,笔尖戳破纸张的力度让坐在对面的秘书微微蹙眉。
投影幕布上突然切换的图片让全场倒抽冷气。本该是青山绿水的省级自然保护区边界,赫然出现了三家偷排废水的化工厂,卫星对比图上的排污口像丑陋的伤疤,在两年间扩大了近十倍。“生态环保领域存在监管真空,”巡视组副组长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扫过面色铁青的环保局长,“我们收到举报后实地核查时,竟然被保护区管理人员以‘需要预约’为由拒之门外。”
钟长河的钢笔在笔记本上划出刺耳的沙沙声,他特意在“干部作风”一栏写下“慵懒散漫”四个大字,遒劲的笔画在纸面刻出深深的沟壑。他想起上周去基层调研时,某乡镇党委书记在汇报工作时熟练背诵数据,却答不出具体帮扶措施。当时他只觉得是个别现象,此刻才惊觉这或许是系统性的作风痼疾。
“部分领导干部存在办公室政治倾向,”巡视组组长翻过手中的材料,金属装订夹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有位厅长在民主生活会上的自我批评是‘学习不够深入’,却在会后对提意见的下属进行变相打压。”这句话如同精准投掷的匕首,直刺那些习惯了“好人主义”的慵懒干部。钟长河注意到斜前方的发改委主任悄悄调整了领带,喉结在松弛的皮肤下滚动了两下。
当巡视组念出某国企负责人在海外购置豪宅的具体门牌号时,会议室里响起压抑的咳嗽声。钟长河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忽然想起三个月前考察这家企业时,那位负责人还慷慨激昂地承诺“每一分利润都投入产业升级”。玻璃窗将正午的阳光切割成冰冷的几何形状,照在他凝重的侧脸上,勾勒出如刀削般的下颌线。
“巡视组反馈的问题清单共计47条,涉及12个领域。”组长合上文件夹的动作干脆利落,“希望钟省长能带领班子以刀刃向内的勇气抓好整改。”这句话像重锤般落在钟长河心头,他缓缓抬起头,窗外的梧桐叶在风中剧烈震颤,阳光透过叶隙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宛如战场留下的勋章。
散会后的走廊里,环保局长追着巡视组成员试图解释,却只得到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钟长河站在会议室门口,将写满17页的笔记本合上时发出沉闷的声响。秘书注意到他最后一页写下的那句话:“辣味十足方能醒脑,问题沉重更要担当”,末尾的感叹号力透纸背,在午后的寂静中仿佛迸发出金属的鸣响。
暮色四合时,钟长河独自站在办公室窗前,将巡视反馈清单贴在正对办公桌的白板上。晚风掀起他衬衫的下摆,城市的霓虹灯在玻璃上投下流动的光斑,映照着他将47个问题逐一编号的身影。当最后一个红圈画完时,手机突然震动,屏幕上跳出巡视组联络员发来的信息:“钟省长,组长说您的笔记本记得很认真。”他望着窗外渐次亮起的万家灯火,指尖在“立行立改”四个字上久久停留。
此刻省政府大楼的灯光次第熄灭,唯有18楼省长办公室的灯光如同孤悬夜空的星盏。钟长河铺开整改方案的框架图,钢笔在纸上划出决绝的线条,那些尖锐的问题清单在他眼中逐渐清晰成作战地图上的攻坚目标。他知道这场由巡视反馈点燃的改革之火,终将烧尽慵懒的积弊,在三湘大地上催生出新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