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府办公厅的红木办公桌泛着沉稳的光泽,钟长河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目光却凝固在那份刚刚拆封的内部报告上。窗外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切割成明暗交错的条纹,恰好落在报告封皮那行烫金小字——《关于我省主要流域生态环境现状的紧急调查报告》。
“省长,这是督查室凌晨刚汇总的材料。”秘书小陈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忧虑,文件袋边角还沾着未干的露水痕迹,“据说调查组在下游村落蹲守了整整半个月。”
钟长河没有立刻翻阅正文,指腹摩挲着牛皮纸封面上凹凸的党徽。三天前在全省经济工作会议上,他刚刚签署了年度Gdp增长目标责任书,那些印着鲜红数字的文件还整齐码放在桌角。作为从市长任上破格提拔的年轻省长,他习惯用数据说话——工业产值增长12%,财政收入突破千亿,招商引资再创新高……这些烫金数据曾是他案头最耀眼的勋章。
直到他翻开报告的刹那,那些引以为傲的数字仿佛瞬间褪色。
第一张照片就让他攥紧了拳。本该清澈的母亲河支流像被打翻的墨水瓶,墨绿色的河面漂浮着白花花的泡沫,沿岸芦苇荡枯死成灰褐色的剪影。镜头拉近的特写里,河床上裸露的鹅卵石覆盖着黏腻的油膜,几只翻着肚皮的死鱼僵硬地卡在石缝间,鱼鳃呈现出诡异的紫黑色。
“天州市化工园区下游,氨氮含量超标37倍,cod值超出国家标准52倍……”我低声念出数据,喉结艰涩地滚动。他想起去年考察天州市时,市长意气风发地介绍那个年产值过百亿的化工集群,当时陪同的环保局长还笑着说“环保设施全省领先”。
报告越往后翻,他的脸色越发凝重。第二组照片拍摄于凌晨四点的工业园区,夜色中高耸的烟囱喷吐着黄白色浓烟,红外成像图上,那些废气像狰狞的触手在城区上空蔓延。更触目惊心的是村民访谈记录——某个癌症发病率高出平均水平三倍的村庄,老人布满皱纹的脸上戴着防尘口罩,怀里抱着的孙子有双清澈却空洞的眼睛。
“孩子生下来就有哮喘,村里现在年轻人都往外搬……”那段文字旁,调查组成员用红笔标注:“暗访时发现园区污水处理厂夜间偷排,管道直接通向农田灌溉渠。”
钟长河猛地合上报告,金属钢笔在指间转得飞快。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投下明暗阴影,平日里温和的眼神此刻锐利如鹰隼。他起身走到巨大的全省地图前,手指重重戳在天州市的位置——那里正标注着全省工业增长最快的红色区块,如今看来却像个正在溃烂的毒瘤。
“战略大师”的本能让他立刻在脑海中展开沙盘推演:关停污染企业意味着Gdp下滑,强行治理可能引发就业危机,放任不管则生态灾难近在眼前。但当他想起照片里那个戴口罩的孩子,所有的权衡计算突然有了清晰的答案。
“小陈,通知办公厅,半小时后召开紧急会议。”钟长河转身时,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力,“让环保厅、发改委、工信厅主要负责人立刻到会,另外,把天州市的卫星遥感图调出来,我要最近三年的土地变化对比。”
秘书刚要退出去,钟长河忽然补充道:“把这份报告复印三十份,参会人员人手一份。告诉他们,带上问题清单来,我要听解决方案,不是解释。”
办公室门关上的瞬间,钟长河重新拿起那份报告。最后一页附着的生态红线规划图上,密密麻麻的污染点像癌细胞般侵蚀着绿色区域。
墙上的石英钟指向九点整,阳光恰好完全照进办公室。钟长河将报告郑重地放在会议纪要上方,封皮上“紧急”二字在阳光下格外醒目。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一场席卷全省的“环保风暴”已箭在弦上。那些曾经被Gdp数字掩盖的生态伤疤,终将在这场风暴中被彻底揭开,而他,必须亲手剜掉这个威胁子孙后代的毒瘤。
当各厅局负责人匆匆赶到会议室时,看到的是省长站在窗前的背影。晨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形,像棵迎着风暴的青松。钟长河缓缓转过身,将那份带着油墨香的调查报告推到会议桌中央,目光扫过全场:“同志们,今天我们不谈增长指标,只解决一个问题——如何切除这个正在危害全省的生态毒瘤。”
窗外的梧桐叶在春风中沙沙作响,而会议室里的空气,已骤然凝固。这场注定艰难的生态保卫战,就在这个阳光明媚的清晨,悄然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