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爷,小人陪您转转这酒坊。”
“这是制曲工作,您看加水这一关,这酒坊原就有一水井,小人尝过了,不软不硬、入口甘洌,比玉泉山的水还要好。”
“太子爷留神,这边是培曲,酒庄原有一个窖池,在此造酒有近二十年来,把式干得好,以小人看,这窖泥足足比外面那些三四十年的窖泥都要够劲。”
朱厚照看了窖池一眼,闻了闻味道,转头问道:“曲领子是谁?”
庄富贵一愣,马上回到:“回太子爷,曲领子叫狗子。”
见庄富贵再没有反应,高凤在庄富贵耳边轻声说道:“还不快传。”
“哦哦哦,是是是。那个谁,把狗子叫进来。”
这时候一个相公(学徒工)领进来一个中年人,说是中年人,其实可能也就二十七八岁。那汉子古铜色的脸上满是皱纹,双手酱油色,指甲沟里全是油泥。朱厚照知道,这其实是窖泥,可是好东西,时间越久越有价值。究竟价值如何,建议大家自行度一度。想想那个号称祖国不统一便不造圆瓶,把他家那五百年的窖池捧上天,市值两千亿的酒厂。
被叫做狗子的汉子局促不安的搓着双手,不知所措。庄富贵一把把他拉过来,
“还不快跪下,这是咱大明当今太子爷,你小子这是祖坟冒青烟了,能见太子爷,这是烧八辈子高香也换不来的福分。”
狗子赶忙跪下,不住地磕头,还是一声不响。
“起来回话。”
狗子恍如没听见似的,还在磕着头。
庄富贵上前踢了狗子一脚,“太子爷让你起来回话。”说吧转向朱厚照,“太子爷,您别生气,乡下人没见识,回头小人好好调教他们。”
朱厚照没有理睬庄富贵,看向狗子,
“你是曲领子。”
“嗯。”
“干了多少年了?”
“二十年。”
“哦,你多大了?”
“二十六”
“六岁就干这个?”
“嗯。”
朱厚照有点挠头了,扭头看向高凤,这时高凤正接过手下搬过来的一把椅子,放在正中。走到朱厚照身边,轻声说道:“殿下,此处腌臜,是否移步,奴婢把人召去问话。”
“也好。”
回到正房坐下,稍倾,有三个人鱼贯进来,领头的是庄富贵,后面两个一个四十余岁的汉子,一个是狗子。
庄富贵介绍到中年汉子是这酒庄的锅头,名叫武兴。武兴是本地人,他父亲是老锅头,原本在城南作坊。这个酒坊刚办的时候武兴就跟着父亲过来了,曲领子是他父亲在原酒坊的搭档,也是本地人。老曲领子妻子早亡,膝下只有一女,狗子是老曲领子捡来的孩子。这孩子一直跟着曲领子学手艺,后来招赘成了老曲领子的女婿。老曲领子五年前病故,现在狗子就是曲领子了。
听着武兴娓娓道来,条理清晰,朱厚照不由得来了兴趣。
“你读过书?”
“回殿下,草民念过几年私塾,但屡试不第,只是一个童生。后来实在不是读书的材料,遂子承父业。”
“你这酒坊之前经营如何?”
“回太子殿下,这酒坊原本是当地一富户所开,后来不知何因,那富户一夜之间全家不见了踪影。我父亲和老曲领子还有那些老伙计一商量就自己开下去了。酒坊水好,用的又都是山西汾阳的高粱。这些年酒是好酒,只是本太高,价卖高了卖不出去,卖低了又赔。
好在前几年邻村庄稼把式试种高粱成功,且比汾阳高粱更坚实饱满,自此全都用的是本地高粱。这才落得维持经营,附近几家大户人家要酒的时候我们酿一些,剩余的再卖点。”
“本是何原因高居不下?”
武兴愣了一下,“回殿下,曲领子不到时间不让起窖。”
朱厚照来了兴趣:“你是锅头,说了不算?”
“回殿下,自草民父亲起,不到时间起窖,老曲领子便扬言跳下去,结果真跳下去一次,那窖一年用不成。狗子跟他师傅一脉相承,有过之无不及。”
朱厚照不住暗笑,蔫人出豹子,看狗子这样肯定是个拧种。
朱厚照又问了武兴一些酿酒的流程、工艺问题,武兴对答如流。朱厚照满意地点点头,这酒坊看来是可以放心了。念及此,又看向狗子,“孤见窖泥颜色厚重,味道无丝毫刺鼻,你制曲可有何心得?”
狗子低着头跪在那,一点反应没有,武兴悄悄捅了狗子一下,狗子还是一言不发,跪伏在地上。
这个拧种。朱厚照心道。忽然童心大作。
“你们出去,狗子留下。”
见一行人都退下来,朱厚照轻轻站起身,走到狗子身边轻轻说道:
“你不说孤也知道。”
闻言,狗子肩膀轻轻抖动了几下,
“冬、底。”
说完哈哈大笑。
狗子惊得猛抬头,直愣愣看向朱厚照,然后不停地磕起头来。
门外一直在留意的张铭见狗子忽然抬头,心中一惊,事先料到狗子绝不敢对太子不利,即使敢,也不是太子的对手。
紧张之余一个箭步上前,还没等靠近,见狗子又不住地磕起头来。这、这、这是哪一出啊。
“都进来吧。”朱厚照说道。“酒坊的酒出来了吗?”
“回太子爷,头酒出来了一锅,未及勾调。”庄富贵抢先说道。
“好,取两碗头酒,赐锅头、曲领子各一碗。”
稍顷,有小太监取来两碗酒,分别递给武兴和狗子。二人谢过恩后,武兴接过酒一饮而尽,狗子则是一口一口吞咽下去。
“都下去吧。”
“高凤。”
“奴婢在。”
“你去准备一个大桌,长一丈、宽六尺、四面向上包边半尺,再准备一些沙石、泥土、树枝、细竹签。”
“奴婢遵命。”高凤想都没想就应承下来,至于殿下要这些东西干嘛?别问,问了也是白问。
岂不知之前殿下睡到半夜还要过小石子,仅仅是到中院池塘里丢了几颗就又回去睡了。
问缘由?那是找事,寻不痛快。
还真有点累了,这一看时辰,已近酉末。兰心带人端上膳食,标准的两菜一汤。
“还有多的吗?”
兰心一愣,在宫中不是都两菜一汤吗,为此刘公公还受过责罚,怎么出来了就变了?上意难测啊。兰心正在胡思乱想,朱厚照笑了笑对他言道:“你看他们三位都陪了孤一天了,一起留膳吧。”
“有有有,奴婢这就去取。”兰心内心一阵慌乱,礼数都乱了。
张铭三人一愣,忙跪下磕头,口称谢恩。
“你们三人是孤身边之人,今后在宫外这些繁文缛节能免则免吧。”
三人又一愣,心内感慨、感激、感动啊!
吃过饭高凤回禀,刚才朱厚照吩咐的东西已经准备齐了。朱厚照满意地点点头,先来到书桌前,把今天看过的纳钦所呈地图凭记忆画出来。
画好地图,吩咐兰心到西厢房把竹签取回来,自己拿起剪刀,把纸张裁成一个个巴掌大小的三角形,找案上的朱砂时才发现,这里没有朱砂,用白旗?真不习惯。看着身边的兰心,忽然灵机一动,
“兰心”
“奴婢在,殿下有何吩咐?”
“你把你的胭脂给孤拿过来。”
“遵命”
这太子殿下又搞什么幺蛾子?好端端要人家胭脂干啥?女孩子的水粉、胭脂这等私密之物,岂能是男人随意可以看的。算了,既进的宫来,就只有听天由命,主子看上自己那可能是福分但也可能是祸事。
自从上次的误会后,宫里的公公对自己都客气有加,俨然已经把她看做太子的人了。其实太子殿下也不像宫里传得那么不堪。殿下英武、聪明,对下人和善宽厚,也不知道为什么宫里总会传殿下顽劣。
即使殿下不是太子,在民间这也是个好夫婿。念及此兰心暗骂自己一声“不要脸!”。念及此,脸红的像熟透的苹果。
取了胭脂回到正房,见太子殿下正在给刚才裁剪的纸片涂墨,旁边还放着一堆纸片。知道兰心进来了,朱厚照头也没抬,说道:“兰心,你把那些纸片用胭脂涂成红色。”
闻及此,兰心脸更红了。“呸,让你瞎想,不要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