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多月前 ,新年伊始,高丽开城王宫勤政殿内却弥漫着比隆冬更凛冽的气息。
鎏金铜炉里的檀香燃得正旺,烟气缭绕上升,却驱不散殿中群臣眉宇间的凝重。
高丽国王王颛身着赭黄常服,端坐于王座之上,脸庞上满是难掩的焦灼。
他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王座扶手上的缠枝莲纹,目光扫过阶下文武百官,喉结滚动了一下,终究是先开了口:
“诸卿,大明灭倭国、平安南,如今已兵临占城,兵锋所指,所向披靡。
我高丽与大明辽东接壤,中原有句话叫做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大明野心勃勃,下一次出兵估计就是我高丽了。
今日召集群臣,便是要商议,我高丽该如何自处?”
话音刚落,勤政殿内便响起一阵低低的窃窃私语。
大臣们或交头接耳,或低头沉思,神色各异。
纵使王颛掌权多年,如今面对如此严峻的局势,也没了往日的从容。
“陛下!”一声洪亮的呼喊打破了殿内的沉寂。
郑梦周出列,他身着藏青色官袍,腰杆挺直,目光如炬。“臣以为,大明势大,如今正处于鼎盛之时。
倭国号称海东强国,拥兵数十万,却被大明海军大半年之内荡平都城,国王被俘;
安南屡叛屡战,不服中原号令,大明大军一出,数月之间便擒其伪王,将其地设为行省。此等军力,我高丽万万不可匹敌!”
郑梦周顿了顿,继续说道:“大明虽进军占城,但其辽东边军仍有数万之众,且皆是开国精锐。
我高丽全国兵力不过十余万,若贸然出兵,无异于以卵击石。
更何况,大明赋税充足,粮草丰沛,即便两线作战,亦能支撑;而我高丽历经多年战乱,民生凋敝,府库空虚,一旦开战,粮草军械如何供应?
臣恳请陛下遣使入明,奉表称臣,岁岁纳贡,以表臣服之心。中原天子素爱仁德之名,见我高丽诚心归附,必不会轻易加兵。”
“郑大人此言差矣!”郑梦周话音未落,崔莹便大步出列,怒目而视。
崔莹曾任高丽大将军,执掌兵权十余年,性格刚猛,素来主战。
“大明仁德?”崔莹冷笑一声,声音震得殿内梁柱仿佛都在颤动,
“当年元帝北逃,大明皇帝朱元璋刚登基,随即遣使高丽,逼迫我朝,若不是那时候大明根基未稳,我高丽早已国土沦丧!
如今大明灭倭国、平安南,哪一次不是以征伐叛逆为名,行吞并之实?
占城一旦被灭,大明大军回师,下一步必然是我高丽!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崔莹上前一步,目光扫过群臣,语气激昂:“大明虽强,但却也兵力分散,我高丽若举全国之兵,兵分三路,奇袭辽东:
一路攻铁岭卫,断其左翼;一路攻沈阳中卫,直捣其腹心;一路攻海州卫,阻其海路援军。
如此三面夹击,不出三月,必能攻克辽东!届时,我高丽据有辽东沃土,兵强马壮,大明即便回师,也奈何不了我们!”
“崔大人,你这是饮鸩止渴!”李穑急忙出列,反驳道,
“辽东虽兵力不及我高丽,但大明边军皆是百战之师,城池坚固,粮草充足。我高丽军队虽有十于万,却有很多是临时征召的农夫,缺乏训练,且器械简陋。
当年我朝与倭寇作战,尚且胜少败多,如今面对比倭寇强盛十倍、百倍的大明,如何能胜?
更何况,一旦辽东告急,大明天子下诏,河北、山东的援军数日之内便可抵达,届时我军腹背受敌,必遭全军覆没之祸!”
李穑同为高丽文臣集团的核心人物,坚决主和。
他忧心忡忡地说道:“陛下,百姓刚过上几年安稳日子,若再起战端,农田荒芜,赋税加重,必然民不聊生,甚至引发民变。
当年元末战乱,我高丽亦深受其害,十室九空,饿殍遍野,此等惨状,陛下岂能忘却?”
“李大人只知忧民,却不知亡国之危!”大将军李成桂出列说道。
他年约四十,面容俊朗,眼神锐利,是高丽军中的后起之秀。
“大明的野心,绝非纳贡称臣便能满足。”李成桂语气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安南曾年年向大明纳贡,却仍遭灭国之灾;
倭国虽未称臣,但其覆灭的根本原因,是大明想要彻底清除海东的威胁吗?我可听说倭国白银堆积如山。
何况我高丽地处辽东之东,如今大明对辽东掌控尚且不足,我国便无法酣睡,若等大明紧紧控制了辽东,便可居高临下,随时能渡鸭绿江攻我高丽。
如今大明兵力分散,正是我朝唯一的机会。若错失此机,待大明平定南方,整合兵力,我高丽再无还手之力!”
李成桂话锋一转,说道:“不过,崔大人所言举全国之兵,臣以为不妥。
我朝需留部分兵力驻守京城及沿海地区,防备大明海军突袭,同时震慑内部叛乱。
臣建议,出兵十万,兵分两路:一路由臣率领五万,主攻沈阳中卫,攻克沈阳,便可瓦解辽东的防御体系;
另一路由崔大人率领,攻打铁岭卫,牵制辽东左翼兵力,防止其回援。如此分工明确,集中兵力,胜算更大。”
“李将军此言有理!”兵部尚书柳仁雨附和道,
“臣已令兵部清点军械,如今库房中有弓三万张、箭十万支…… 虽不算充裕,但足以支撑初期作战。
粮草方面,臣已令各道征集粮草二十万石,可供应大军短期之用。
只要我军速战速决,攻克辽东后,便可就地取粮,无需担忧补给问题。”
柳仁雨是主战派的核心人物之一,多年来一直主张加强军备,对抗大明。
他上前一步,递上一份奏折:“陛下,这是兵部拟定的出兵计划,详细列明了兵力部署、进军路线及粮草补给方案,请陛下过目。”
内侍将奏折呈给王颛,王颛匆匆翻阅,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看向站在殿角的御史大夫金九容,问道:“金御史,你素有直谏之名,此事你怎么看?”
金九容出列,躬身说道:“陛下,臣以为,主战与主和,皆有其理,但亦有其弊。主战者只看到大明兵力分散的机会,却忽视了大明国力强盛、军力精锐的事实;
主和者只看到战争的风险,却忽视了大明吞并的野心。
臣以为,当务之急,并非急于出兵,也并非盲目求和,而是先派人打探清楚大明的真实意图及辽东的具体防务。”
金九容顿了顿,继续说道:“臣建议,派遣两拨使者:一拨出使大明京城,面见大明天子,奉表纳贡,打探其对高丽的态度;
另一拨潜入辽东,探查边军的兵力部署、粮草储备及将领情况。
待使者回报后,再根据实际情况,商议对策。
同时,臣建议加强鸭绿江沿岸的防御,增派兵力驻守,修筑堡垒,囤积粮草,做好战守两手准备。
如此,方能进退有据,万无一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