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应天,寒雪纷飞,鹅毛般的雪片簌簌落下,将皇城的琉璃瓦、街道的青石板都裹上了一层厚白。
中书省的暖房内,却暖意融融,炭火燃得正旺,映得胡惟庸那张略带狭长的脸愈发显得阴晴难测。
他身斜倚在铺着狐裘的座椅上,案上堆着高高的奏章,却大多未曾拆封。
“大人,青田那边来人了。”贴身小厮轻手轻脚地走进来,躬身禀报,语气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胡惟庸眼皮都未抬,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自从老朱离京,他暂代中书省事务,整个应天的官场都要看他脸色行事,这种权柄在握的感觉,让他愈发沉迷。
片刻后,一名身着便服、面带风霜的汉子走进暖阁,跪地行礼:
“属下参见胡相,幸不辱命,青田一行,所有情况都已查清。”
“哦?”
胡惟庸终于坐直身子,“说说,刘基那老匹夫辞官后,都在做什么?有没有什么不轨之举?”
汉子连忙从怀中掏出一本厚厚的册子,双手奉上:“大人,这是属下汇总的明细。
刘基自从辞官归乡后,深居简出,每日只是读书、下棋、打理田地,并未与朝中官员私下来往,也未曾会客议政。”
胡惟庸接过册子,快速翻阅起来,眉头越皱越紧。
册子里记录得极为详细,从刘伯温每日的作息、与家人的对话,到田产的亩数、佃户的姓名,甚至连他上个月因为邻里地界纠纷,让儿子刘璟去县衙调解的小事都写得一清二楚。
“就这些?”胡惟庸将册子扔在案上,语气中满是不满,
“鸡毛蒜皮的琐事!本相要的是他的把柄!是他当年在朝中结党营私、贪赃枉法的证据!不是让你去查他怎么种地、怎么吵架的!”
汉子吓得浑身一颤,连忙磕头:“大人,属下已经尽力了!
刘基为官多年,处事极为谨慎,辞官后更是闭门谢客,家中账目清晰,田产皆是合法购置,与邻里纠纷也是按律调解,实在找不到任何不妥之处。”
“找不到?”胡惟庸冷笑一声,眼神阴鸷,
“怎么可能找不到?他在朝中多年,弹劾过多少官员?处理过多少案子?难道就没有一件手脚不干净的?
再去查!查他举荐过的官员有没有贪腐,查他家乡的族人有没有借着他的名头欺压百姓!就算是挖地三尺,也要给本相找出点东西来!”
“是!属下遵命!”汉子不敢违抗,连忙躬身退下。
胡惟庸看着他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刘伯温当年在朝中,屡次与他作对,更是在朱元璋面前直言他的不是,若不是刘伯温辞官得早,他早就要收拾这个老东西了。
如今朱元璋离京,正是清除异己的好时机,只要能抓住刘伯温的一点把柄,就能将他定罪,既能报当年之仇,又能震慑那些不服他的官员,何乐而不为?
如今朱元璋信任他,让他暂代朝政,可他要的,远不止这些。
等朱元璋回来,他要让朱元璋看到,整个朝堂都离不开他胡惟庸。
刘伯温的宅院算不上奢华,只是一座普通的江南民居,青砖黛瓦,围着一圈矮墙,
院内种着几株腊梅,此刻正顶着风雪,傲然绽放,暗香浮动。
书房内,烛火摇曳,刘伯温正坐在案前,翻看着手头的书籍。
辞官归乡后,他便远离了朝堂的纷争,每日读书、教子,过着恬淡的生活,只是偶尔想起朝中的事,心中难免还是会有些牵挂。
“父亲,外面雪下得更大了,夜深了,该歇息了。”儿子刘璟端着一杯温热的参茶走进来,轻声说道。
刘伯温放下书卷,接过参茶,抿了一口,暖意顺着喉咙滑下:“睡不着,再看看。”
他抬眸看向刘璟,“最近,是不是有人在暗中打听咱家的事?”
刘璟一愣,随即点了点头:“父亲,孩儿也正想告诉您。
前几日,有几个陌生人在村里打听咱家的田产、往来的亲友,甚至还去县衙查了几年前的地界纠纷案卷,行为十分可疑。
孩儿已经让家人多留意了,不让他们随意与人攀谈。”
刘伯温闻言,脸上并未露出惊讶之色,只是淡淡一笑:“意料之中。胡惟庸如今暂代朝政,权倾朝野,他素来与我不和,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父亲,那我们该怎么办?” 刘璟有些担忧,
“胡惟庸心胸狭隘,手段狠辣,若是让他找到一丝把柄,恐怕会借机发难。要不要上书陛下,说明情况?”
“不必。”刘伯温摇了摇头,眼神平静,
“陛下英明,心中自有分寸。胡惟庸想找我的把柄,可我为官一生,自问无愧于心,无愧于百姓,他查来查去,也只能查到些鸡毛蒜皮的琐事,成不了气候。”
他顿了顿,继续道:“你记住,做人做事,行得正坐得端,就不怕别人算计。
胡惟庸现在看似权势滔天,可他野心太大,行事太过跋扈,迟早会引火烧身。
我们只需静观其变,闭门自守,不给任何人可乘之机便是。”
刘璟点了点头,心中的担忧稍稍放下。
刘伯温看向窗外的风雪,心中暗道:胡惟庸啊胡惟庸,你费尽心机想要扳倒我,却不知,真正能打败你的,是你自己的野心,
若当今陛下是个好相与的,我又何必辞官?等着吧,你会知道什么叫做机关算计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韩国公府的书房内,烛火昏黄,映着李善长鬓边的霜白。
他虽辞官,但自从被老朱召回来之后便一直待在府里,放下担子的他显得倒是越发精神了。
“老爷,周先生来了,说有要事禀报。”管家轻手轻脚地走进来,躬身禀报,语气带着几分谨慎。
“让他进来。”
不多时,一个身着青衫的中年男子快步走入书房,拱手行礼,脸色有些急切:“李公,出事了。”
李善长抬手示意他起身:“坐下说,何事如此慌张?”
周先生依言坐下,压低了声音:“李公,胡相他……他派人去青田了。”
“去青田做什么?”李善长端起茶抿了一口,指尖却微微收紧。
“查诚意伯刘伯温。”周先生的声音压得更低,
“派去的人都是他自己的亲信,在青田县四处打探,查刘府的田产、亲友往来,甚至去县衙调阅了几年前刘家与邻里的地界纠纷案卷,这也就罢了。
但那派去的人也是没脑子的,已经闹得当地有些风言风语了。”
“啪”的一声,李善长手中的茶杯重重磕在案上,茶水溅出,他抬眼,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怒意,
随即又被深深的忧虑取代:“他疯了吗?刘基已经辞官归乡,不问政事,与世无争,他是想要赶尽杀绝?”
刘伯温和他年轻时曾是同一年参加的科举,刘伯温高中,但他却是名落孙山,二人多少还是有些情谊的,
再加上同朝为官,虽然二人之前政见不合,可他是做不出痛下杀手的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