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丫,苦了你了……是娘没出息……”李氏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鼻音,
“要是你哥还在,咱娘俩也不至于……”
话没说完,她又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浑身发抖,手里的稀粥都差点洒出来。
丫丫连忙放下手里的破布,那是她正在缝补的旧衣裳,想给娘盖得更严实些,
一边轻轻拍着李氏的后背,一边哽咽道:“娘,您别这么说,哥肯定还活着!
他说了,等打赢了仗,就回来让咱娘俩过好日子,他还说要给我买花布做新衣裳,要请大夫给您治病呢!”
张二狗从军那年,丫丫才十岁。
临走前,他摸着妹妹的头,笑得一脸憨厚:“丫丫,好好照顾娘,等哥立了功,挣了钱,就回来让你穿最漂亮的花布裙,让娘再也不受病疼的罪。”
这几句话,成了母女俩这三年来唯一的精神支柱。
可三年了,张鸿只在第一年寄回来过一封家书和每月寄回来一些银钱,说自己一切安好,
再有就是半年前寄回来一封家书,说跟着秦王殿下打仗,很快就能立功。
从那以后,就杳无音信。
村里有人说,他肯定是死在战场上了,毕竟战场上刀剑无眼,那么危险;
也有人说,他或许是在外面发了财,忘了家里的老娘和妹妹。
每次听到这些话,李氏都会红着眼睛反驳,说她的儿子不是那样的人,可心里的担忧,却像野草一样疯长。
她的身体本就不好,这三年来,又日夜操劳、担惊受怕,病情越来越重,连下床走动都变得困难,
家里的重担,全压在了年仅十三岁的丫丫身上。
为了糊口,丫丫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去村后的山坳里挖野菜、拾柴火,有时候还会去河边摸鱼,
可寒冬腊月,河里结了冰,鱼根本摸不到。
她还学着给村里人缝补衣裳,换点粗粮度日,可村里人家境都不算富裕,能帮衬的也有限。
前几天,李氏的咳嗽又加重了,夜里咳得睡不着觉,丫丫想去镇上请大夫,可家里连一文钱都没有。
她硬着头皮去二伯家借钱,二伯娘却支支吾吾,说家里也困难,最后只给了她一碗糙米,让她别再上门了。
丫丫知道,二伯家是怕她们娘俩还不起,也怕张二狗真的不在了,以后没人替她们撑腰。
村里的人,大多都是这样的心思,表面上同情,暗地里却都在看笑话,觉得她们娘俩迟早撑不下去。
这天上午,寒风稍微小了些,丫丫正坐在炕边给娘缝补那件已经补了无数次的旧棉袄,忽然听到院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接着是“砰砰砰”的敲门声,力道很重,震得破旧的木门吱呀作响。
“有人在家吗?”一个尖利的女声传来,带着几分不耐烦。
丫丫愣了一下,放下手里的针线,起身去开门。
她心里有些忐忑,这个时候,会是谁来呢?
门一打开,一股寒风灌了进来,伴随着一股浓郁的脂粉味。
门口站着两个妇人,为首的是村里的王媒婆,她穿着一件还算厚实的蓝布棉袄,头发梳得油光水滑,脸上抹着不知从哪里弄来的劣质胭脂,显得格外刺眼。
跟在她身后的是一个陌生妇人,穿着一身灰布衣裳,身材微胖,眼神挑剔地打量着丫丫,
又扫了一眼破旧的院子和土坯房,嘴角勾起一抹不屑。
“哎呀,丫头,在家呢?”王媒婆脸上堆着假笑,语气却带着几分居高临下,
“你娘呢?身子好些了吗?”
丫丫怯生生地看着她们,点了点头:“王婶,我娘在炕上躺着呢。你们找我娘有事吗?”
“有事,大事!”
王媒婆说着,不等丫丫邀请,就自顾自地迈步走进院子,那陌生妇人也跟着走了进来。
“你这孩子,怎么不知道请我们进屋坐?”王媒婆皱了皱眉,语气带着责备,
“外面这么冷,冻着我们怎么办?”
丫丫没办法,只好转身领着她们进屋。
屋里光线昏暗,寒气逼人,王媒婆一进屋就打了个寒颤,忍不住撇了撇嘴:“我说李氏嫂子,你们家也太寒酸了点,连个火都不生,这日子怎么过啊?”
李氏听到声音,挣扎着从炕上坐起来,靠着墙,咳嗽了几声:“她王婶,快坐……丫丫,给你王婶倒碗水。”
“不用不用,”
王媒婆摆了摆手,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丫丫,像是在打量一件货物,
“我们今天来,是给你家丫头说门好亲事的!”
“亲事?”李氏愣了一下,随即脸色沉了下来,
“王婶,你说笑了吧?丫丫才十三岁,还是个孩子,怎么能说亲呢?再说,她哥哥还没成家呢。”
“十三岁怎么了?”王媒婆不以为然地说道,
“村里像她这么大的丫头,好多都定亲了!再说了,你们家这情况,你心里也清楚,
丫丫早点嫁个好人家,不仅能给你减轻负担,还能给你挣点彩礼,你也好请大夫治病,这不两全其美吗?”
旁边的陌生妇人也开口了,她的声音粗哑,带着几分傲慢:“李氏嫂子,我是邻村刘财主家的大娘子。
王媒婆跟我说了你们家的情况,我家小叔子,今年四十六,家里有良田百亩,还有两间铺子,就是前几年原配走了,一直没再娶。
他听说你家丫丫模样周正,又懂事,愿意娶她做填房,彩礼给你十两银子,还能给你请最好的大夫治病,怎么样?”
四十六?填房?
李氏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气血上涌,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她指着那陌生妇人,气得浑身发抖:“你……你们这是把我女儿往火坑里推啊!
四十六岁,比我都大好几岁,让我十三岁的女儿给他做填房,你们良心过得去吗?”
“什么火坑?”陌生妇人脸色一沉,语气变得刻薄起来,
“我家小叔子有钱有势,多少人想嫁都嫁不进去!你家丫丫能嫁过去,那是她的福气!
李氏嫂子,你也不掂量掂量你们家的情况,听说你家那小子参军几年,杳无音信,指不定早就死在战场上了,连个尸骨都找不回来!
你自己又病恹恹的,活不了多久,家里没个男人撑着,你以为你们娘俩能撑多久?”
这些话像一把把尖刀,狠狠扎进李氏的心里。
她最害怕的就是听到儿子的坏消息,可眼前的妇人,却这么赤裸裸地戳她的痛处。
“你胡说!”
丫丫猛地站了起来,小小的身子因为愤怒而微微发抖,眼睛里含着泪水,却倔强地瞪着陌生妇人,
“我哥没有死!他一定会回来的!你不许诅咒我哥!”
“哟,这小丫头片子还挺厉害!”陌生妇人嗤笑一声,
“回来?怎么回来?战场凶险,九死一生,多少人去了就没回来?
你哥要是还活着,怎么这么久都不寄一封信,不捎一点消息?
依我看,他要么是死了,要么就是在外面混好了,忘了你们这穷家破业,忘了你这个病秧子娘和你这个拖油瓶妹妹了!”
“你闭嘴!”李氏气得胸口剧痛,她挣扎着想要下床,却被丫丫死死按住。
“娘,您别生气,气坏了身子不值得!”丫丫抱着李氏,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我不嫁,打死也不嫁!我哥会回来的,我们能撑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