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凌边界口岸,一条破烂的渔船靠在粗糙的木桩上,发出轻微的磕碰声。船板上,一位戴着破旧斗笠的老翁,步履蹒跚地背着一个浑身湿透、衣衫褴褛的少年,缓步下船,朝着不远处炊烟袅袅的小村庄走去。
村口处,一位拄着拐杖的老婆婆正焦急地张望。一眼瞥见斗笠下熟悉的身影,她的眼神立刻锁定在老翁背上那个不知名的沉重负担上。李婆婆——村里人都这么称呼她——连忙拖着磨得发亮的枣木杖,迎着湿冷的江风急步上前。
“老头子,”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喘息和无法掩饰的忧虑,浑浊的老眼紧盯着少年湿淋淋的后背和紧闭的双眼,“这……这是哪家的后生?怎生这副模样?”布满老茧的手指下意识想探探少年的鼻息,却因寒冷和紧张而微微颤抖着,始终没敢伸过去。
老翁浑浊的目光透过斗笠边缘,声音低沉沙哑,仿佛也被冰冷的江水浸透过:“江心漂着,差一点……就沉了底。先回屋再说。”
李婆婆立刻会意。这商凌交界的口岸,暗流汹涌远非表面的平静。一个来历不明的陌生少年,尤其还是这般奄奄一息的模样,搞不好就是祸从天降。她没有再问半句,赶紧伸手,帮忙吃力地托起少年冰冷僵硬的脚踝,分担老伴肩上的重量。
两人一前一后,步态蹒跚却配合无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稳,匆匆地走向村头那间最不起眼的泥坯小屋——屋顶稀疏的杂草在风中晃动。吱呀一声,老旧朽坏的木门被推开,又迅速合上,严严实实地将凛冽的江风、暗藏的窥探以及所有的不安隔绝在外。
屋内狭小而昏暗。泥土地面,一张老旧的木桌和两条板凳就是全部像样的家当。角落堆放着渔网和各种破旧的杂物,一盏油灯摇曳着微弱的火苗,昏黄的光在凹凸不平的土墙上投下巨大晃动的阴影,也照亮了矮榻上那个湿漉冰冷的身影。
老翁小心翼翼地将少年放在矮榻唯一的干草薄褥上。少年浑身冰冷刺骨,脸色青白如纸,嘴唇紧闭,胸口几乎不见起伏。
“快!拿块干布来!”老翁声音急促,手上已麻利地去解少年身上那件湿透、冰冷如铁的破旧单衣,动作显出与他年龄不符的力量。
李婆婆应声,顾不得翻箱倒柜的杂乱,颤巍巍地从仅有的旧木箱笼里抽出几块相对厚实完整的粗布。她帮着老伴一起,快速擦拭着少年身上淋漓的水珠和黏腻的江底淤泥。当那件湿冷的破衣终于解开,露出少年本应结实却此刻毫无生机的身体时,老翁粗糙的手猛地一顿。
“老婆子……你看!”老翁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震动。
油灯昏黄的光线下,李婆婆凑近细看,浑浊的眼睛骤然睁大。就在她发出无声惊呼的瞬间——
“咳!咳咳咳!”
一声撕心裂肺般的呛咳猛地从少年喉咙里爆发出来!他剧烈地痉挛着,身体弓起,又无力地倒回褥子。紧闭的双眼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视线模糊而涣散。
“醒了!这孩子醒了!老天保佑!”老翁激动地低吼,方才的震惊被庆幸瞬间覆盖,“快!老婆子,去给他热碗鱼汤来暖暖身子!”
剧烈咳嗽的余韵中,莫言只觉得脑中一片混沌,像是沉在最深的海底。口腔鼻腔里灌满了咸涩辛辣的海水味。模糊的视线里,是一个穿着粗布短褂的陌生老人布满担忧的脸,正用粗糙的手掌用力拍打他的后背,试图帮他排出喉咙里的水。
“……醒了好!”老人沙哑却充满庆幸的声音传入耳中,伴随着另一个更老迈、更急促的脚步声。
然而,这短暂的庆幸后,一股庞大、混乱且带着撕裂感的记忆碎片如惊涛骇浪般瞬间冲击着莫言尚未完全清醒的神智!无数画面在脑海中翻滚、交叠——
就在意识被这信息洪流撕扯的临界点,一个极其微弱却无比熟悉的声音,如同最坚韧的丝线,牢牢系住了他即将飘散的意志。
*叮…神经链接稳定…宿主生命体征回升…*
像是久旱逢甘霖,莫言紧绷的神经被这存在于思维深处的冰冷提示音稍稍抚慰。他几乎耗尽了所有意志力,才勉强集中起一丝精神,尝试着在识海深处触碰那个核心的存在。
一个微不可查、仅存在于意念中的指令送出,随即,他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一道转瞬即逝的微弱蓝光,从他抬起的手腕皮肤下隐去——那是绑定着系统的黑色手环,唯一幸存于时空跃迁风暴的痕迹。
在彻底脱力坠入黑暗之前,在那冰冷刺骨的绝望瞬间,他唯一记得清楚的动作,就是松开了紧握的右手…掌心里,那个只有钥匙扣大小、被捏得发烫的传讯机,随之坠入无边玄海……那是他和季墨约定好、在异时空混乱降落点的联络手段之一……
莫言用力闭了闭眼(试图强行压下翻腾错乱的头绪),深吸一口气。
感受着矮榻草梗的坚硬和身上旧布带来的些许干暖,以及两位老人毫不掩饰的关切目光带来的沉甸甸重量,他干裂的嘴唇微动,吐出嘶哑的声音:“多…多谢二位…老人家的…救命之恩!”
“好孩子,醒了就好!”李婆婆放下熬汤的破瓦罐,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鱼汤走近床边,脸上的皱纹都舒展了些,“你是哪家的娃子呀?咋就掉进那冷飕飕的海里去了?家在哪啊?”连珠炮似的问题透着不加掩饰的担忧。
莫言喉结滚动了一下。一连三问,句句都像尖刺,扎向他此刻最大秘密的边缘。他需要故事,一个足够简单又能解释这身狼狈的、落难者的故事。
“我…我……”莫言喘息着,声音干涩,挣扎着聚集起一点力气,眼神里交织着惊魂未定和强压的茫然,断断续续地编织道:“跟着…跟着船队出海…往,往东…去找姐…遇…遇到了海盗…抢船……杀人……我,我藏在破筏子上漂……漂了好久……断断续续的几句话还没说完,莫言真的是体力不支,又昏了过去…”
窗外,呜咽的寒江亘古不息地拍打着岸边,小小的渔村在薄暮昏沉中显得愈发渺小孤寂。命运的罗盘,已在那老渔翁蹒跚着将他背起、一步步踏上这方土地之时,悄然偏移了刻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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