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财神的脚步未远,门外喧哗又起。
“郡主!郡主!急报!”大总管唐有才遣来的小厮气喘吁吁冲进来,衣襟都跑乱了,“福运开发区划给咱‘季氏营造行’的三处主路节点,天璇塔地基打桩撞上硬石层了!工匠头说了,按老法子耗,工期起码压后二十天!可工部那帮催命鬼盯得死紧哪!”
天璇塔——“时光游乐园”构想图上那指星揽月的千工奇巧观景台!那是整个游乐版图的定盘之星,魂魄所在!若它的根基动摇,整个项目的骨架都要跟着散架!
季墨的眉头瞬时紧锁,刚要开口定夺,一旁静默得如同桌案暗影的老者——御前大账房沈惟清,指尖“嗒”一声轻叩,将手中一页账簿轻轻合拢。他沉静的目光缓缓抬起,精准地越过空气,落在了季墨身旁桌案摊开的那张“天璇塔”局部结构图上,那复杂交错的网状基架标注,尤其吸引了他的注意。
“郡主,”沈惟清的声音不高,却像算珠最终归位般清晰、不容错辨,“老朽冒昧。观此基桩分布之状,若遇硬实岩层……或可仿效江南开凿海塘时所用的‘分段水溶沉沙法’,再辅以特制‘乌兹海金丝索’做斜向锚固牵引,强行贯入。此法虽耗些罕见物料,或可挤抢出半月工期。”
“‘海塘工法?乌兹海金丝索?’”季墨心中惊雷炸响!这等专破水工天堑、军机要务级别的秘技,岂是小小账房账册里能流淌出来的?这位沈先生……深潭难测!他是在主动献上解药?还是抛出鱼饵,试探这深水寒潭下我的深浅?
电光石火间,季墨眼睫微动,脸上瞬间绽开如获至宝的光芒:“呀!沈老您可真是雪中送炭的及时雨!快!”她纤指急点图纸,语速清晰有力,“管家!速记下!工坊库里是不是还存着些南洋海商带来的‘金线麻’?我记其韧可比蛟筋!对了,上月江南庄子上孝敬的那批‘溶沙散’,管事是不是也赞过效用神奇?快去取来比照沈老这妙法立时去试,一丝不得耽误!”
她舌灿莲花,信手拈来将“乌兹海金丝索”、“分段水溶沉沙法”这等带着莫测背景的词汇,无缝转换成了自家“早有储备”的“金线麻”、“溶沙散”。既全了沈惟清建言献策的面子,又顺水推舟接了这法子,还不动声色地将对方言语中那超乎账房身份的微妙“机巧”,抹得毫无痕迹。
沈惟清深潭般的眼眸在她脸上掠过,一丝极细微的光晕,仿佛拨云见月后的了然,隐在古井无波之下。他未置一词,只微微颔首,指尖重又抚上光滑的算珠,“嗒…嗒…”,重归入定。
看着小厮如蒙大赦般领命飞奔而去,季墨的眼角余光又扫过那如磐石般纹丝不动的沈惟清。
季墨端起旁边那盏冰镇酪浆,慢慢呷了一口。冰凉的甜滑入喉,却压不下心湖的暗涌。皇后的试探已接住,瑞王的“润根水”也已示好。如今,天璇塔——这关键的“基石”危局,竟在这位神秘账房有意无意递出的话头上,乍现曙光。这看似铺满锦缎、实则布满暗刺的躺平之路啊,第一步便盘根错节,却也诡谲地柳暗花明,透出光来。
然而——!
一丝尖锐如冰锥的刺痛毫无预兆地攮入脑海!如同无形的霹雳撕开了静谧!眼前景物瞬间扭曲、模糊、倒错!季墨手腕剧颤,那半碗奶酪“哐当”一声砸落在地!莹白细瓷碎得惊心动魄,乳白冰凉的汁液瞬间溅湿了脚下那块昂贵的波斯地毯,蜿蜒流淌,宛如一条冰冷的毒蛇。
“郡主!”侍女桃花和几个小丫鬟吓得魂飞魄散,惊呼着涌上来。
季墨脸色霎时惨白如雪,额角沁出细密的冷汗珠。她用力闭上眼,几个呼吸后才艰难睁开,强撑着挤出一丝极淡的笑纹:“……无事,一时手滑。许是……昨夜看账熬得晚了。”唯有她自己清楚,那刹那间撕裂魂魄的剧痛和扭曲的视线,绝非劳累!那是来自空间深处的震荡!是莫言早前疾声警示过的“系统网络波动异常”!
这锦绣蓝图的“金山”才刚掀开一角,那维系着她两个世界、唯一归途的虚无“桥”,难道就要在此刻崩解倾覆?!
侍女们手忙脚乱地清理碎片、擦拭污渍,关切焦急地询问。季墨疲乏地挥挥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沙哑:“都下去吧,容我静歇片刻。”众人不敢再多言,屏息敛气退了出去。
门扉轻轻阖上,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
就在这片令人窒息的、宛如悬丝的死寂里,猛地被管家唐有才那压抑着亢奋、却又努力维持平稳的通禀声,如投石入深井般炸裂开来——
“郡…郡主!宫里!宫里的白芷姑姑——她…她又折回来了!随行还带着太医院的副判王太医!姑姑亲口言道,乃是奉皇后娘娘懿旨,闻得您近日操劳过度、略感微恙,娘娘忧心如焚,生怕您这‘福运贵人’有所闪失,特命太医即刻前来诊脉安神,以慰‘贵人’之切!”
皇后那边的回音!竟如此迅疾!而且……还带着太医!这速度,这规格!
季墨猛地睁开双眼,眸光锐利如刀锋,直直射向门外。是巧合?还是那双高踞于深宫凤座之上的明眸,早已透过重重宫阙,将此地一丝一毫的风吹草动都洞察于心?她的目光扫过地毯上那片狼狈的狼藉…
这躺平求富贵之路啊,果然不是一场能甜然酣睡的美梦。
第一步,基石微动,虚惊一场;第二步,深宫暗探,已至门前。暗流与金光,皆在这名为“福运”的坩埚之地汇集,共同奏响了《时光游乐园》这部盛大交响乐的第一声惊心动魄的长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