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安别院左近,那片由季墨圈出的“四季如春工坊”区域,彻底告别了往日的清寂。空气中日夜蒸腾着各色汤底的辛香、卤味的醇厚、炭火的焦香与牛奶、新茶的清甜,交织成一曲市井蓬勃的烟火交响。
新落成的“商学堂”,成为了这片繁忙腹地里最灼热的心脏。门窗大敞,里面人头攒动,竟是挤得几乎要溢出来。来自四面八方的商户派遣的下属、亲信,甚至不乏一些掌柜本人,纷纷端坐其中,神情里既有投入商海的激昂,更有对未知未来的肃穆谨慎。他们缴纳的沉甸甸的加盟费,此刻已然兑换成手中厚厚一叠、墨迹犹新的讲义,以及一双双紧盯着前方讲台,生怕遗漏只言片语的眼睛。
讲台上,季墨麾下几位已在“季墨亲自指点”实战中磨砺出的老掌柜,正声音洪亮,口沫横飞,毫无保留地倾囊相授。
“诸位切记!火锅的精髓不在辣,而在‘香’与‘层次’!香料配伍、炒制火候、油脂选用,差之毫厘,谬之千里!” 一位姓李的掌柜拍着案上画着各种辣椒、香料的图示,“还有这‘九宫格’,非是摆设,需精准掌控各区烫煮食材的时间!羊羔片三起三落,黄喉七上八下……”
隔壁的学堂区域,另一位嗓门更大的师傅正指着黑板上的“盈亏平衡点”、“客单转化率”大谈营销:“……赠品要送在刀刃上!开业三天,冰镇酸梅汤赠饮,成本几何?却能让满城皆知!记住,不是让你白送,是要用这杯‘便宜’,引来千份‘贵’!口碑传播,才是立身之本!”
实操区更是热火朝天。烧烤架上炭火熊熊,被选中的学员笨拙地翻动着串串,旁边师傅急得直拍大腿:“诶哟歪了歪了!火候!看烟火色!变色了就该撒料!你这样不焦才怪!”“卤味”区的学员们正小心翼翼按照食材穿串,那股浓郁奇异的复合香气引得旁人频频侧目,当然,秘方配料只能季氏供应,不能外传。
稍远处,“奶茶勾兑”的几位师傅则显得矜持许多,耐心地教着学员分辨奶脂浓度、糖浆熬制的“挂旗”状态、冰块与茶汤比例的微妙差异,案上一溜排开各种小杯,供人反复品鉴调试。那些辅助材料也是实行供应制,因为季墨也不会制作,全靠空间兑换!
汗水、香味、急切的话语声,构成了学堂内紧张而亢奋的底色。季墨偶尔踱步窗外,隔着窗棂向内望去,看着那些神情各异但都写满求知欲的面孔,心中那庞大商业版图的基础正在这片喧腾中被一砖一瓦地夯筑着。
每一步,都牵动着无数家业的兴衰沉浮。而这份无声的压力与期待,正是推动她将每一个细节都打磨到极致的力量。
…
福安别院深处的百川阁内,此刻却笼罩着截然不同的氛围。几天前与轩辕璟那场表面融洽、实则暗流汹涌的议事,如同投入湖面的一粒石子,涟漪早已平息,水面恢复了镜面般的平静,至少,在季墨这一面是如此。如今,几位总盟中心负责人全部到场,研讨下一步计划实施…
她刚刚阖上一份加盖了工部大印、内府朱批的文书副本。这是关于“硝石制冰厂”最终的落地方案——选址西山,利用新勘测的硝石矿;青州方面,则由季盛庄园就近开采后山硝石,在当地兴建造冰分厂,所得利润核算后按协议分配,既为青州衙门增了税收和业绩,也为她的季家根基添了一块极为重要的产业支柱。
一切都按照预想中最顺利、最清晰的脉络推进着。这本该是桩极值得高兴的事情。然而,计划书几日前送往瑞王府时,那位王爷眼中灼灼的期待和之后被她干净利落“告退”打断时,那瞬间凝固的笑意和被攥住的袖口,连同那双眼中无法言说的失落与委屈,却像微小的刺,偶尔会在心湖的最深处悄然浮现,让她眉头微蹙一下,旋即又被更宏大的事务迅速淹没。
不合时宜。她在心底清晰地刻下这四个字。无论是对他,还是对自己那几乎不曾萌发就被理智掐灭的情绪。她的位置,她的抱负,他肩上沉重如山的身份与前路,都容不得半分风花雪月。商学堂里那些为了生计前途拼尽全力的身影,工部卷宗上冰冷的数字,舆图上勾勒的未来宏图,这才是她应倾注所有心血的战场。儿女情长,于她是比硝石粉尘还无用的尘埃,唯有无情拂去。
她站起身,推开临窗的雕花隔扇。远处工坊区域的喧嚣鼎沸之声,被重重院落过滤,传到这百川阁已化作低沉的嗡鸣,如同一头蛰伏的巨兽在蓄力。而更遥远的方向,视线所及之处,是一片开阔的、即将被命名为“福运开发区”心脏地带的缓坡。那里,很快将不仅仅是“大商总盟中心”的矗立之地,更是她和轩辕璟那份雄心与权势即将共同塑造的新世界的开端。
季墨的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凉的窗棂上划过,眼神清冷而专注。瑞王殿下的情愫?那只是这盘宏伟棋局中,一枚需要格外小心安置,甚至必要时果断挪开的棋子罢了。她要的是这方天下,商行如川,通达四海。任何可能绊住她脚步、搅乱她心神的藤蔓,哪怕是沾染着龙涎香的柔软藤蔓,都必被斩断。
她重新坐回案前,展开一张新的白宣,提起沾饱墨汁的紫毫笔。笔尖悬在半空,墨滴凝聚,终究稳稳地落下。
她要描画的,不是儿女情长,而是千里江山,锦绣宏图。
而此刻的皇宫御书房,灯火通明,气氛却沉凝得可怕。皇帝轩辕泽宇独自一人负手立在窗前,外面是沉沉黑夜。案几上,那份由季墨署名的、关于“福运开发区”营建方略和“大商总盟中心”详细选址的奏报,字迹工整,条理分明,详尽完备,挑不出一丝错处,完美得……让他心头惊悚,这丫头到底是何方神圣?竟会如此的聪慧。如何将这丫头牢牢把握,纳为己用…
而轩辕璟看着对面那个口若悬河的讲述,其他几位王爷,官员和中心管事们,则紧盯着的季墨,偶尔还记录些重要信息…
这一幕让轩辕璟心情低落到了极点。
已经几天了?
一股莫名的烦躁如同蚁群啃噬着他的心肺。他猛地转身,视线扫过那份冰冷的奏报。做得很好,效率奇高。可越是这样无懈可击的公事公办,就越像是在无声地嘲讽他那份被无情拂落的关心!
他需要冷静。他必须冷静。福运开发区、大商总盟、父皇的期许、各方势力的窥伺……桩桩件件都比那点儿女私情重要千倍万倍。
可为什么……心头那片空白,却是呼啸着的冷风,无论如何也驱不散,填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