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位王爷日夜兼程奔赴京城。所幸青州距京不算太远,快马加鞭下,终在第三日凌晨抵达皇宫。
巍峨殿内,皇帝轩辕泽宇高踞龙椅。冕旒垂落的玉珠遮去眼底所有波澜,唯有紧握赤金龙椅扶手的双手,指节因过度用力泛出惨白,泄露了那份几近沸腾的沉郁与焦灼。文武百官依品级山峦般列于两侧,蟒袍玉带尽失华彩,头颅俱低,目光死锁着光滑冰冷的金砖缝隙。
大殿一片死寂,唯有巨大的铜漏刻滴答、滴答、滴答……那声音如同催命的鼓点,敲击着每个人的心弦。
阶下,太子轩辕珑、三皇子璃王轩辕玦、四皇子瑞王轩辕琛、五皇子璟王轩辕璟,及新近成年、面上犹带稚气却强绷严肃的六皇子轩辕珺,如石雕般默立。
轩辕璟一身玄黑亮银甲胄,线条冷硬如出鞘利刃,纹丝不动间,甲片细缝仿佛仍吞吐着战场的森然杀机。
轩辕琛则着素净石青常服,身姿挺拔如古松,眼帘微垂,视线凝于身前金砖,深不见底的沉静,如同那压垮朝堂的万钧铅云,尽数被他纳于无形。
轩辕玦异常冷静,唯有握紧的拳头,显示出内心的蛰伏。
三位皇子深拜于玉阶之下,朗声冲破凝滞的空气:
“儿臣参见陛下!吾皇万岁!”
“平身。”大商皇帝轩辕泽宇端坐龙椅,威仪如山。
“急召尔等回京,缘由想必皆知。国难当头,尔等有何见解?”
“父皇!”太子轩辕珑的声音不再沉稳,如同在滚油中淬炼过,斩钉截铁,裹挟着玉石俱焚的决绝,“边关告急,山河板荡!此乃国朝存亡危急之秋!
儿臣,轩辕珑——”他轰然单膝跪地,坚甲撞上金砖,发出清脆铮鸣,“愿承天命,披甲执锐,亲赴北疆!犬戎不破,臣——誓不还朝!”
声浪如怒涛,直冲九霄!
余音未歇,另一道更加锐利、如金铁交击的铿锵之声紧随而起!
璃王轩辕玦一步抢出,立于太子身侧,气势如出鞘凶剑!全身玄甲锋芒流转,冷冽逼人!“父皇!”声如寒铁撞击,“儿臣轩辕玦,请为太子殿下前驱!愿率玄甲铁骑,踏碎犬戎先锋,扬我国威于千里漠北!”目光如鹰隼,穿透殿堂,直刺远方的腥风血雨!
两股刚烈勇决之气悍然升腾,如双峰并峙,灼烤着殿内沉郁。然,北疆之战,岂能独仗男儿血勇?!
御座上的目光,并未久驻于两位请缨之子。帝王那双深潭般的眼眸,被无形的丝线牵引,沉缓而沉重地转向御阶下另一侧…
满朝文武的视线亦被这无声的牵引所攫住,悄然汇聚。
就在此时,四皇子瑞王轩辕琛毫不迟疑出列,跪于文武百官中央,声音沉稳:“父皇,儿臣轩辕琛,愿负责粮草押运,保障前方将士无饥馁之忧!至于中枢统筹、器械督造、民夫征调、后路畅通及抚恤安置等诸般要务,恳请交由五弟主持……”
万众瞩目之下,五皇子轩辕璟动了。他从容向前一步,深跪于地,姿态如沉静的溪流汇入主脉。他从宽大的袍袖中,徐徐取出一卷蓝皮簿册。册页翻开,密密麻麻、精密工整的小楷赫然呈现。
“太子殿下奋勇当先,三哥锐意无双,皆为社稷擎天之柱,四哥勇担前线粮草押运重任,臣弟深敬之。”
轩辕璟的声音波澜不惊,平稳而清晰,“户部存粮,北直隶三仓,合麦粟稻米共计二百一十七万三千四百六十二石。太仆寺存养可征调民夫健骡七万两千头。工部库内存精铁一百五十万斤,弓弩箭矢,可速装披甲卒士三万五千人。”指尖沉稳划过册页,“……然,若北疆战事绵延三月,以上耗费过半。
若要持久,粮草转运,当全力启用江南漕运及青州储备,征民夫十万;箭簇耗损,则需令并州、幽州军器坊昼夜不息,所需炭薪、钱帛,须即拨即到……”
每一个冰冷的数字,每一处精准的估算,都仿佛为太子与璃王那沸腾的热血勾勒出支撑其奔涌的冷酷骨架。他的言语不见壮怀激烈,那份掌控乾坤的筹算之力,却如无形巨手,将一片庞大周密的后方支撑网络在众人眼前铺陈开来。
“儿臣轩辕璟,请旨总理后方诸务:粮草征调转运,器械督造供给,民夫征发抚恤,及北疆通往雁门一线驿站传递、粮道疏通之责。”轩辕璟抬起头,目光澄澈坦荡地迎向父皇,“儿臣在此立状:十日内,首批十五万石粮秣,弓弩箭矢足数,民夫征发组织完备,必达雁门关下!”
其声不高,字字却如千斤坠砸落殿内金砖!
这沉静务实的声音,宛如甘洌清泉注入灼热烙铁。恐慌的嗡鸣瞬间止息,惶然无措的百官脸上,难以置信地松弛下来。连御座之上那沉如山岳的帝王气息,似乎也被这掷地有声的承诺撬动了一丝微小的缝隙。
这细微变化,唯有紧挨着五哥的六皇子轩辕珺感同身受。年仅十四的他,自入殿起便被这惊天巨浪与帝王威压压得喘不过气,单薄的身躯几近垮塌。
但此刻,当宰相王甫山率先出列,深躬力挺:“陛下!五殿下筹谋周全,巨细靡遗,老臣附议五殿下主持后方!”紧随其后,户部尚书赵谦、工部侍郎李桐等人纷纷出列跪倒:“臣等附议!璟王殿下统筹,后方可保无虞!”
在这如山呼海啸般的附议声浪中,轩辕珺感觉五哥平稳叙述那庞大数字与调度之策的声音,仿佛构筑了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他悄然笼罩。
他触碰到了一个更复杂、更庞大,却也因此更令人心生敬畏的战场——原来无声之处,亦是千军万马的性命咽喉!
轩辕泽宇冕旒后的双眼深深俯视阶下:长子浴火决绝,三子锋芒如戟,四子心思缜密,五子持册如渊,身后大臣呼应如潮,而六子在自己最依赖的五哥身后,眼神经历了惊惧、茫然到懵懂专注的微妙流转……冰封的眼底,终于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微澜。短暂的寂静,是帝王意志即将落定前的最终蓄力。
“拟旨!”皇帝的声音如同开山裂石的金石撞击,带着无匹的威严响彻朝堂:
“太子轩辕珑,即封为征北大元帅!统领三军,总揽雁门军务。镇北将军谢韬!”
“臣在!”武将班列中,一名身披明光铠、面容如刀削斧凿般刚毅的中年大将跨步出列,抱拳肃立,甲叶铿锵。
“尔为副帅,辅佐太子统御边军各部,稳守雁门!”
“臣,遵旨!纵肝脑涂地,不辱使命!”谢韬声如洪钟,震得殿宇嗡嗡作响。
“璃王轩辕玦!”
“儿臣在!”玄甲身影岿然挺立。
“着封尔为征北大元帅前军先锋、护军中郎将!骁骑将军肖破虏!”
“末将在!”又一员虎将应声出列,魁梧如山,面有虬髯,双目炯炯似含火焰。
“尔率本部骁骑营,随璃王为前驱!务必将北狄先锋踏为齑粉,扬我国威于朔漠!”
“得令!犬戎不碎,誓不还朝!”肖破虏与轩辕玦同时怒吼,声振甲胄,激起一片寒冽清音。
“琛王轩辕琛!”
“儿臣在!”
“晋尔为督粮道总管!护军都尉郑怀远!”
“卑职在!”一名身着皮甲、动作干练利落的将领快步出列。
“率本部三千府兵,专责护卫琛王粮草辎重!押运使王晟!”
“臣在!”户部官员中,一位精干的中年人迅速跪倒。
“尔需倾力协助琛王,确保前线粮道如龙行蛇走,一丝不乱!”
“臣(郑怀远、王晟)遵旨!誓保粮道畅通无阻!”
最终,那沉若万钧的目光,牢牢钉定在持册恭立的轩辕璟身上:“轩辕璟!”
“儿臣在。”
“授尔钦命北路军需总制使!统筹调度一应粮秣、军械、民夫转运!大军命脉,社稷所系,尽托尔肩!倘有一丝一毫差池,千里白骨,便是朕与你共担的罪愆!”无形的锋刃,悬于轩辕璟头顶三尺。
“儿臣谨遵圣谕,万死不敢有丝毫懈怠!”轩辕璟的回答平静无纹,仿佛那足以倾覆江山的重任,早已无声负于肩头。
帝王的目光在他坚毅的眉眼间停留一瞬,随即扫过跪伏的众臣及新近点将的官员,最终落在那紧抿着唇、肩膀仍在微颤的幼子身上:“轩辕珺。”
“儿臣在。”
“协同瑞王后方筹备事宜。此乃历练,亦为重任,勿负朕望。”声音低沉,如冬日寒涧流过。
“儿臣遵旨!”轩辕珺的声音带着些微紧张,却也强自坚定。
“点将已毕!众将听令——”皇帝的声音骤然拔高,如同龙吟裂空,“即刻整装,午时三刻,祭旗誓师!太子、璃王、骁骑将军、镇北将军领京营玄甲铁骑先行!”
“得令!”
“瑞王、督粮官、押运使、护军都尉,三日内,领首批粮草启程!”
“得令!”
“璟王留守统筹,六皇子协理!即刻行事!退朝——!”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文武官员、受命将领、所有皇子,齐齐俯身叩拜,声音汇聚成澎湃的潮涌,冲散了殿内最后一丝凝滞的死寂。
随即,众将披风旋卷,甲胄齐鸣,与官员急促的脚步声混杂,化作一股无形的洪流,裹挟着决绝与沉重的使命,涌向宫门之外,奔向那烽火连天的北疆前线。殿外天光初亮,落在冰冷铁甲上,泛着奔赴战场的凛冽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