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墨安排完梅花、茶花,正待细问她们所长,门外唐管家匆匆而来,脸上带着一丝奇异的神色:“大姑娘,左府二小姐……求见。”
话音刚落,一个纤细的身影已经闪了进来。左天雅穿着身水粉色的袄裙,平日里灵动活泼的眸子此刻低垂着,脸颊飞霞,双手紧张地绞着腰间的丝绦,连迈步都变得轻软而犹豫。
她走到季墨面前,嘴唇嚅动了几下,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只抬起眼角飞快地瞥了季墨一眼,那眼神里盛满了少女特有的羞赧、期盼与浓得化不开的忐忑。
季墨心下微讶,立刻挥退了新收的梅花茶花和侍立一旁的婢女,小厅内只剩下她们二人。她倒了杯热茶推过去,放缓了声音:“天雅姐姐,可是有什么事不好当着旁人说?”
左天雅捧着温热的茶杯,指尖却仍在发颤。她深吸一口气,仿佛鼓足了毕生的勇气,声音细若蚊呐:“墨……妹妹……我……我心悦一人……”话未说完,已羞得再次埋下头,耳朵尖都红透了。
季墨何等通透之人,结合这少女异常的娇羞神态和刚刚圣旨引发的震动,心中瞬间有了猜测,试探着轻声问:“可是……有关我家的?”
左天雅猛地摇摇头,带着破罐子破摔的决心,闭着眼一口气说了出来:“是盛家哥哥……云骁将军!我……我知道这有些唐突……可自见过他一面……就……就……” 她声音带上了一丝哭腔,“可我不敢说……怕……怕他根本看不上我这样的闺阁小姐,也怕……怕我爹娘觉得我不知廉耻,更怕……耽误他前程……”
她抬起水盈盈的眸子,充满了无助:“墨妹妹,你……你最聪明、最有主意了……我,我能求你帮帮我吗?哪怕……哪怕只是给我指条路也好……”那眼神里全是依赖和孤注一掷的信任。
看着眼前这为情所困、不知所措的少女,季墨心底泛起一丝怜惜,亦感慨这时代女子婚恋的不易。她握住左天雅冰凉的手,给了她一个定心的笑容:“天雅姐姐,这有何难?喜欢一个人并非过错。这事,我替你去探探盛小将军的口风便是。
你只管安心回去,等我的消息。”她语气笃定,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至于你知府大人和夫人那边,也不必太过忧心,时机若真到了,自有我去游说。”
左天雅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眼睛瞬间亮了,哽咽着说不出话,只连连点头,眼中的阴霾散去大半,那份欢喜几乎要溢出来。
送走千恩万谢的左天雅,季墨眼神若有所思。这倒真是个意外插曲,却也正应了她想将盛季两家关系织得更密的心思。
说做便做。因盛云溪即将启程进京,盛云骁果然亲自来季府探望。兄妹俩在后院说体己话时,季墨算准时机,直接将盛云骁“请”到了花园的听雨轩里坐下。
“盛小将军,”季墨亲手斟茶,眉眼含笑,带着几分随意的探询,“此番云溪姐姐回京,你驻守北疆,怕是不能时时照看。京中风物虽美,却终究不如有至亲相伴。
说起来,盛小将军在北疆戍边多年,一身是胆,威震敌酋,听云溪姐姐说您也十八岁了吧,可心有所属?”
盛云骁正端起茶杯的手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抬眼看向季墨,这丫头的眼睛里仿佛洞悉一切,又带着狡黠的笑意。
他沉稳地抿了口茶,放下杯子,脸上是军人的坚毅,却也坦诚:“季大姑娘慧心。北疆苦寒,战事叵测,将士枕戈待旦,早已习惯。
所谓儿女情长,于戎马倥偬之间,实属奢望。好男儿志在保家卫国,又岂能为私情牵绊?更不敢……耽误了好人家的姑娘,平白让人担惊受怕。” 语气磊落,却也透着一种对未来的谨慎和清醒的自我克制。
季墨了然于心,唇角笑意加深,带着调侃的口吻追问:“哦?听您这意思,倒不是心中无情,只是还没遇到心仪的女子,又自认身在险地,怕辜负佳人?”
盛云骁被她直接的追问弄得有些窘迫,耳根微热,端起茶杯掩饰性地又喝了一口。这季家丫头说话真是……总是一针见血。
他沉默片刻,没有否认,只是目光投向轩外深冬萧瑟却依旧挺拔的松柏,声音低沉了些许:“……若真有那明事理、知艰险,不怕牵绊、不怕漫长等待的姑娘……那便是……便是盛某此生莫大的福分。”
他话虽说得隐晦克制,但那微微闪动的眸光和刻意维持平静语调下的那一丝不易察觉的动容,却泄露了他心底深处的渴望与柔软。
他十四岁跟着爹—护国大将军盛威浴血沙场,守护千万家灯火,心底何尝不渴望一盏属于自己的、温暖长明的灯火?
“好!我明白了!”季墨见他如此情态,心中大定,展颜一笑,不再多言。她当即唤来自己的大丫头,附耳低语几句。
不多时,得了季墨暗暗示意,忐忑又期待地躲在远处回廊拐角的左天雅,被引到了听雨轩外。季墨隔着轩窗对她含笑颔首。
左天雅鼓起勇气踏入轩内。四目相对,盛云骁见到她时微微一怔。只见少女一身素雅装扮,因紧张而脸颊泛红,却努力挺直了腰背,那双清澈的眼眸直视着他,带着孤注一掷的勇气和毫不掩饰的倾慕。
季墨识趣地悄然退出了听雨轩,只留下有些怔忡的盛云骁和紧张却勇敢的左天雅。
寒风卷过庭院,带来几片残雪。季墨站在不远处廊下,并未刻意去听,只看到轩内的景象:起初是紧张的静默,随后是少女轻声细语的诉说。
盛云骁高大的身影始终端坐,侧脸轮廓在冬日微光下显得格外坚毅。许久,他缓缓站起身,面对眼前娇小却倔强的少女,自怀中郑重取出一物——一枚磨损光亮、却隐隐透着血与火气息的小小银质小铃铛,那是他军中贴身携带之物。
左天雅眼中含泪,却绽开笑靥,毫犹豫地取下自己珍爱多年、一直贴身佩戴的平安符——一枚绣工精细、仿佛饱含着无数少女祈祷与祝福的福囊。两件信物在无声中交换,如同两颗年轻炽热的心跨越了身份的藩篱和空间的阻隔,坚定地选择了彼此。
轩外的季墨看着这一幕,会心地笑了。这事,成了!
她走入轩中,朗声道:“恭喜二位!天雅妹妹好眼光,盛小将军前途无量,此番又有筹建火器营之功。圣上也是挂了名号,今日既已盟誓,小将军,”
她看着盛云骁,语气认真起来,“安心在北疆建功立业!待你功成凯旋,迎娶我这位好姐姐进门!” 左天雅脸上红霞更甚,却又忍不住去看盛云骁,眼中满是期冀。
盛云骁深深看了左天雅一眼,朝季墨一抱拳,字字铿锵:“承蒙大姑娘信任!盛某必不负今日之诺!不负佳人!”他看向左天雅,那眼神褪去了将军的锋锐,只余一片郑重与温柔,“等我,天雅。”
左天雅用力点头,泪珠在眼眶里打着转,却被巨大的幸福充盈着:“……我等你,多久都等!”
季墨心头一块石头落下,这个兼职小红娘—也更添忙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