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间内,凝滞的空气被“平乐十八酿”那浓郁独特的香气悄然搅动。
轩辕璟的目光沉甸甸地落在红漆食盒里的精致碟盏上。左天青屏息侍立一旁,大气不敢出——他能感觉到主子身上那股毁灭性的威压尚未完全散去,却似被这香气轻轻裹住了一层。这究竟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还是转机的开端?
修长手指拿起玉箸,动作仍带着帝王特有的沉稳与冷意,可当夹起那块色泽莹润、裹着清亮冻状汤汁的“酿”时,指尖微微一顿。他未看左天青,只沉声道:“退下。”
“是。”左天青如蒙大赦,躬身退后几步,侍立在稍远的门边,眼观鼻鼻观心,眼角余光却不受控制地留意着主位动静。
轩辕璟将那小块食物送入口中。最初是冷冽清香的触感,瞬间涤荡了方才因震怒而郁结的心头燥热。那是种难以言喻的和谐——山珍的清雅、时蔬的鲜嫩、秘制汤汁的醇厚回甘,丝丝缕缕缠绕在一起直冲顶门,仿佛带着奇异的安抚力量,消弭着他紧绷的神经与淤塞心口的怒气。
左天青分明看到,主子那双深邃冰寒的眼眸,在食物入口后几不可察地顿了一瞬;原本紧锁的眉头,那凌厉线条竟似被无形的手轻轻抚过,微微地、极其缓慢地舒展开了一线。
哎呦,危机总算是解除了。只是这季姑娘,是吃了豹子胆不成?得空定要好劝说一番,可不能这么任性。
雅间陷入长久的、令人心悬的沉默。左天青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不知过了多久,才听上首传来低沉依旧、却已听不出半分怒意的声音:“尚可…。”
这简单俩字落在左天青耳中,不啻天籁!紧绷的脊背瞬间松了大半——他知道,季姑娘的命,暂时保住了。这“尚可”二字从五皇子口中说出,几乎等同于“大赦”。
轩辕璟并未抬眼,指尖在光滑的紫檀木扶手上轻轻点着。这无声的动作,像一道强大的证明,彻底坐实了季墨狂悖言论背后的价值:她并非徒有其表的倔强石头,内里是真正灿灿生辉的金玉。这份无可替代的手艺,正是他们之间奇特“合作”最坚实的基石。
他心中那点因她特立独行与才华而生的、尚未明晰的莫名“在意”,在被美食抚慰熨帖后,如同春雨后的嫩芽,愈发鲜活地钻了出来。恼怒依旧存在,她方才的态度实在可恨;但更多的是复杂难言的情绪——挥之不去的,是那双映着火光的倔强眼眸,是那碟堪称极致的珍馐滋味。
季墨……这个名字连同她带来的奇异冲突感——可恨、可恼,又莫名可贵——如同一粒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的涟漪远比预期持久。舌尖似乎还残留着“平乐十八酿”的清甜回甘,竟奇异地将那个带刺却光华夺目的身影,与一种前所未有的心绪宁静联系在了一起。
终于,那低沉威严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尘埃落定后的矜持与不容置疑的命令感:“左天青。”
“属下在!”
“宣季墨议事。”轩辕璟微微侧首,目光未落在左天青身上,反倒投向窗外,仿佛穿透重重墙壁,看到了那个疲惫却倔强的身影。他顿了顿,语气陡然转寒,带着冰冷的警告,“本殿下这台阶,不是次次都有!”
这既是宣告惩罚取消,更是在强调她作为“供应商”“合作者”的义务身份。
“是!属下这就去!”左天青连忙应声,心中大石彻底落下,既佩服季墨竟能靠美食平息殿下雷霆之怒,也深知主子这话的分量。
隔壁房间,左天雅和盛云溪还在苦口婆心地劝慰,门被轻轻叩响。左天青的贴身小厮垂首恭立在门口,带来一句简洁却重若千斤的转告:“季姑娘,殿下召见,雅间议事。”
此言一出,门廊的空气仿佛瞬间冻结。左天雅和盛云溪面面相觑,满心疑惑。季墨的心则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瞬间收紧,如同钝刀悬颈,福祸难料。
左天雅与盛云溪脸上的焦急、惊疑不定,交换的眼神里满是困惑——殿下怒意消了?还是这是另一场更严厉的清算?毕竟刚才的场面太过骇人。
季墨深吸一口气,该来的总会来。她轻轻挣开左天雅紧握的手,那微凉指尖的触碰此刻格外令人心安。“安心,等我。”她整理了一下被拉扯得有些凌乱的衣襟,退无可退之际,反倒奇异般地找回了一丝镇定。
“有劳引路。”季墨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沙哑,却异常平静。
在左天雅和盛云溪忧心如焚的目光中,季墨跟着小厮,一步步走向那扇刚让她死里逃生的雅间门扉。每一步都像踏在薄冰之上,通向的是深不见底的寒潭,还是柳暗花明的生机?
季墨垂首走进雅间,那股曾令她窒息的威压仍在,却似乎钝化了几分。空气中残留的“平乐十八酿”清冽香气混着沉水香,奇异地给了她一丝勇气。
她停在书案前三步远的位置,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次绝不能再固执了。为了善良的季家人,和身边交好的朋友,方才的顶撞已赌上了太多……
“季墨。”轩辕璟的声音响起,低沉威严依旧,却少了那份焚烧一切的怒意,多了几分审视与难以言喻的复杂。他的目光如实质般落在她身上。
“民女拜见殿下。”季墨深吸一口气,缓缓行礼,动作带着刻意的、近乎僵硬的恭谨,直视他目光的深处强压着紧张。
“你认为做了膳食就能抵消你的不敬之罪?”轩辕璟状似漫不经心,心里却别扭得很。
“殿下恕罪。”季墨连忙应声,“民女无状,并非有心顶撞。乡下人实在不习惯这些礼节,也没接触过皇亲国戚这样的大人物,还当您是醉仙楼大东家般与您相处。民女知错了。您若有气,便罚我吧。”
唉,身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