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殿下无冤无仇,殿下为何处处与我为难?”季墨也豁出去了,声音陡然拔高,清脆的声音在寂静的雅室里格外刺耳,“难道就因我这一身穷酸骨头跪拜的姿势不够谦卑,就碍了殿下的眼?”
她甚至向前一步,胸膛起伏:“那我倒要问问五殿下!我季墨每日给您行一百遍大礼,磕一百个响头,您能不吃饭不饿?不喝水不渴?困了躺地上就能睡着?还是天上就能因此掉下银子?若真如此,民女甘愿受罚!殿下现在就罚!我绝无二话!”
这一连串锋利如刀的反问,竟让一向嚣张的五皇子被堵得哑口无言,原本因愠怒而紧绷的脸上,竟破天荒地掠过一丝难堪的……沮丧。
“传左天青!”他猛地转开视线,将这无处着力的憋闷发泄向门外低喝。
话音刚落,雅间的门已应声而开。左天青显然已在外恭候多时,步履沉稳地走进来,抱拳行礼时,眉宇间亦带着凝重:“殿下有何吩咐?”
轩辕璟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话:“你这都打哪儿寻来的这等……‘刁民’?是泥鳅还是毛毛虫?滑不留手,咬不疼人,却偏膈应得人心肝脾胃都不痛快!”
季墨一听要祸及左家,心头一紧,立刻跨前一步将跪着的天雅搀起,直面向轩辕璟:“殿下!千错万错,都是我季墨一人的错!与左家、知府大人、都无半分干系!”
她挺直背脊,声音清晰,“我季墨,也不是左公子寻来的!是我自己要活下去!活下去就得有米下锅!买米就得有银子!我没钱,只能靠身上这点本事换钱!我会做点别人不会的吃食,靠这点手艺吃饭活命!与左公子,也不过是卖家与买家的一买一卖,仅此而已!”
她目光炯炯,甚至带上了一丝咄咄逼人的反诘,“尊贵的五殿下,民女斗胆请教一句——您生来锦绣堆中,钟鸣鼎食,锦衣玉食应有尽有,可曾有过那么一个人?一个无需顾及身份、不必虚言搪塞、可以毫无保留地交付信任?可以真正相濡以沫、生死相依的朋友?”
掷地有声的话语落地,偌大的雅间里,再无一丝声响。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厚重的胶质,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左天雅暗自叫苦:腿都麻了!
左天青只觉脑袋嗡嗡作响。
季墨口干舌燥,满脑子想的都是喝水。
一旁的小桌子小凳子更是吓得想找地方躲——再这么下去,怕是要吓尿了!
五皇子轩辕璟,则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空气凝固得如同冻结的油脂,沉重得令人窒息。香炉中袅袅升起的烟柱都仿佛被这无形的压力扼住了咽喉,凝滞在半空。
季墨兀自立在门边,倔强地梗着脖子,胸腔剧烈起伏,方才一番话倾泻而出后,喉咙火烧火燎,只盼着能有一碗凉水浇灌下去。然而此刻,她连吞咽的动作都显得那么不合时宜。
而风暴中心的那位尊贵无比的五皇子轩辕璟。端坐于主位,脸上青一阵红一阵。
只觉得被这一席话剥开了层层华丽的外衣,露出了底下连他自己都难以言说的空虚与狼狈,当真是羞愤交加,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才罢休!
在这场因阶级与性情差异而爆发的、如同寒冰与烈火相撞的风暴核心,一场无声的赌气与自省,正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悄然对峙、酝酿。
此刻轩辕璟只想一把火烧了这屋子,连同这该死的大胆刁民!连同这令人窒息的尴尬!
可身为皇子自幼接受的教养又死死摁住了他这暴戾的冲动。
他死死盯着那个站在门口,仿佛一杆不屈标枪的单薄身影。她的眼睛红肿,里面交织着委屈、愤怒、还有一股子……让他无比烦躁的、纯粹的坦荡与无畏。
隔壁的盛云溪终究是坐不住了。她听出隔壁的动静越发不对,猛地起身,,快步走了过来。推门而入,就撞见了这几乎令人晕倒的窒息场面:左天青僵立,左天雅伏地,季墨在门口梗着脖子像是随时要冲锋陷阵的小兽,而主位上的轩辕璟,那脸色,阴沉得能滴下水来。
盛云溪心思电转,瞬间判断了局势核心。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震惊,快步上前,先是对着轩辕璟行了一个极为利落又不失恭敬的武将之礼:“小女盛云溪,拜见五殿下。”
不等轩辕璟开口,盛云溪已转向季墨,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巧妙地打破了沉寂:“季墨妹妹,不得无礼。方才定是言辞急切,冲撞了殿下。还不快向殿下赔个不是?”这话听起来是训斥,实则是递了个台阶。
左天青也终于抓住了一丝机会,连忙开口,声音带着干涩与小心:“殿下息怒!季姑娘性情率真,但绝无藐视天威之意!乡下初来乍到,规矩尚未精通,臣定会派人教导规矩,礼节!”
然而,所有人的话,此刻都像是投入深潭的石子,连涟漪都未曾惊起一丝。
轩辕璟的目光,如同两把淬了冰的利剑,依旧牢牢钉在季墨脸上。
季墨张了张嘴,嗓子疼得厉害。道歉?她没错!她只是说了真话!只是不想跪着活着!但看着被自己牵连、吓得面无血色的左天雅,看着一脸为难、欲言又止的左天青,看着试图缓和局面的盛云溪……她胸中那股孤勇,硬是被一股沉重的、名为“现实”的东西压了下去。
委屈的泪水再次不争气地漫上眼眶,被她死死咬住唇憋了回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几乎所有人都以为五皇子即将爆发雷霆之怒时——
轩辕璟紧绷的肩线,极其细微地、几乎不易察觉地,松垮了那么一丝。
那双死死盯着季墨的凤眸中,汹涌的怒气似乎比另一种更复杂、更幽深,带着一丝……茫然、或者说自我厌弃的情绪压过。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挪开了视线,仿佛多看一眼那倔强的眼神都会灼伤他。
目光飘向窗外那片被冬日阳光照亮的积雪庭院,庭院角落的梅枝孤峭。
沉默了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久。
轩辕璟终于开了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异乎寻常的疲惫和平静,仿佛刚才那场惊涛骇浪从未发生:
“你们都出去吧!”
呼啦啦,满屋人就像接到大赦圣旨,飞快的速度离开。离开前也不忘施礼!
“左天青,季墨你们俩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