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燕号货船在浓稠的夜色中破浪前行。船舱内恢复了相对的平静,只有水流拍打船体的声音有规律地传来。季墨和季文弘勉强喝下安神汤,药力与连日的疲惫交织,让他们靠在矮榻上昏昏欲睡。西儿依旧紧紧依偎在季墨脚边。
然而,这份表面上的安宁如同薄冰,其下是汹涌的寒流。
船舱外,左天青的神情凝重得几乎化不开。他站在船尾甲板,任由带着浓重水汽的夜风吹拂脸庞,试图驱散心中的不安。手中握着一只小巧的黄铜传信筒,那是刚刚从一个沿河暗哨站接到的密报。筒内的纸条上只有简短一行字,却让他心头警铃大作:“下游芦苇荡,数舟匿踪,似有异动。似为‘赤链’耳目。”
“赤链……”左天青低声咀嚼着这个名字,寒意沿着脊椎蔓延。这是四皇子麾下最隐秘、手段最狠辣的暗部力量之一,行动向来如毒蛇般隐蔽阴狠,如同其名。他们的出现,只意味着一件事——杀局!
难道四皇子也跟老三联手了?
左天青果断唤来心腹水手首领,声音压得极低却斩钉截铁:“传令下去,全船戒备!熄灭所有非必要灯火,保持原速!将‘飞燕板’(用于紧急情况投放的简易逃生筏)准备妥当,放在指定位置。通知了望手,给我死死盯住下游‘盘蛇湾’到‘望江渡口’这一带的水域、岸滩芦苇丛,发现任何可疑船只、火光、人影晃动,立刻示警!”
水手首领脸色骤然一肃,知道情况危急,领命无声退下。原本在甲板上活动、发出细微声响的水手们,动作瞬间变得更加谨慎而利落,如同融入暗夜的幽灵。原本就微弱的船灯又熄灭了几盏,整艘船仿佛消失在墨色的河面上。
季墨并未真的睡着。安神汤压制了身体的躁动,却无法平息她高度警觉的神经。舱外不同寻常的寂静和微妙的紧张气氛渗透进来,让她猛地睁开了眼睛。借着船舱缝隙透进的一点月光,她看到季文弘也醒了,正警惕地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手已悄然按在了腰间的短匕上。
“墨……”季文弘低声唤道,眼神里充满担忧。
“嘘…”季墨制止了他出声,侧耳凝听。她能感觉到船似乎稍微加快了速度,但异常平稳,像是在极力掩饰着什么。一种无形的压力弥漫在空气中,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
她轻轻拍了拍西儿的背,确认她还在安睡,才悄无声息地挪到舱门边,透过门缝向外望去。
甲板上几乎看不清人影,只能感受到一种紧绷的肃杀之气。只有船头方向,隐约可见一个人影纹丝不动地立着,那是左天青。他站在船头最前方的位置,如同船首的雕像,目光如电,投向漆黑的前方河道。
季墨心念电转。她能感觉到危险,致命的危险,就在前方某个地方等待吞噬这艘船!
盘蛇湾下游,芦苇丛深处。
名为崔先生的黑衣文士此刻已站起身来,那柄泛着幽蓝冷光的弯刀被他反手握在身后。他脸上毫无表情,只有一双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择人而噬的寒光,死死盯着上游方向。
“来了。”刀疤汉子从高处跳下,脸上带着嗜血的兴奋,“飞燕号进入盘蛇湾口了,速度没变,没亮灯火,够谨慎!但他们太晚了!”他狞笑着,大手一挥。
数艘隐藏在暗影中的“渔舟”如同被激活的猛兽,悄无声息地滑出芦苇荡。这些船经过特殊改装,船身狭窄,吃水极浅,船底包裹了厚实的皮毛,破水无声。每条船上都伏着七八个身着水袍、只露眼睛的彪悍身影,眼神冰冷麻木,如同没有生命的杀戮机器。他们每人手上都扣着锋利的分水刺,腰间缠着绳索、短刀等物件,有的嘴里还叼着用于水下换气的特制竹管。
“目标,船尾。凿底、放油、火攻!”崔先生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冰冷而毫无起伏,“水下的兄弟负责凿穿,要快!第二队攀船格杀!第三队负责点火,烧毁一切浮在水面的东西!我只要死人沉底,不要活口,不要证据!明白?”
“是!”刀疤汉子和各船领头人低声应喝。
“动手!”崔先生手中的弯刀向前一指,做出了一个切割的动作。
数艘小舟如同离弦的黑色箭矢,在经验丰富的“篙师”驾驭下,利用盘蛇湾复杂的水流和浅滩暗礁作掩护,精准地分成几个方向,悄无声息地切向缓慢前行的飞燕号!
他们的目标明确——利用货船无法快速转向的劣势,从后方和侧翼发起致命突袭!
飞燕号船头,左天青全身的汗毛似乎都竖了起来!多年的水路经验和生死搏杀的直觉,让他瞬间捕捉到了水流被切割的异常动静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带着血腥气的杀意!
“敌袭——!”他几乎是撕破了喉咙喊出警示,声音在寂静的河面上炸响,尖锐刺耳!同时,他狠狠扯动身边一根绳索!
铛铛铛铛铛——!
一串急促而凄厉的铜锣声瞬间响彻夜空,那是最高级别的遇袭警报!
这一声示警如同惊雷!原本只是浅睡的季墨猛然坐起,季文弘更是瞬间抽出短匕,将妹妹挡在身后,双眼在昏暗中警惕地扫视着舱门!
几乎在警报响起的同时,巨大的撞击声和令人牙酸的木头碎裂声从船底传来!船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仿佛被水底巨兽狠狠咬了一口!
“船上漏水了!”季文弘脸色惨白。
紧接着,船舱外传来水手们压抑的怒吼、兵刃交击声和沉闷的落水声!冰冷的、带着浓重油味的河水已经开始从破洞涌入船舱,迅速漫过了脚踝!
季墨的心沉到了谷底。绝境!她强迫自己冷静,目光瞬间锁定了船舱角落一个覆盖着油布的位置——那是左天青之前告诉过她的紧急救生筏存放点!同时,她的手一把抓住西儿的手腕!
“大哥!带西儿去筏子那!”季墨的声音冷静得可怕,指向那个角落。她自己则迅速脱下笨重的外袍,抄起矮榻上的一把用来剪灯花的锋利剪刀,冲到涌水最猛的破口处,试图用任何东西去堵——尽管她知道这只是徒劳!
船舱外,甲板已化作战场!
黑暗之中,无数黑影如同附骨之疽从船舷两侧攀爬而上!左天青挥舞着一柄钢刀,刀光霍霍,瞬间劈翻了两个爬上船来的杀手!水手们也各持武器奋力拼杀,但他们人数明显处于劣势,而且对方的配合极为刁钻狠辣,每一刀都直奔要害!
更可怕的是火!几处泼了油的缆绳和堆放的货物被点燃,火苗猛地蹿起,迅速舔舐着木质船体,发出噼啪的爆裂声和浓烟!火光映照下,惨烈的厮杀显得更加狰狞!
“保护季姑娘他们!弃船!放筏子!”左天青目眦欲裂,一刀荡开刺来的分水刺,朝着自己的水手首领嘶吼。
一个身手矫健的水手不顾刀光,冲到船舱口,对着里面大喊:“季姑娘!快!上筏子!我们撑不了多久了!”话音未落,一支淬毒的弩箭从黑暗中射来,噗嗤一声洞穿了他的肩膀!水手闷哼一声,身体一个踉跄。
就在这时!
船舱上方“哗啦”一声巨响!一只巨大的铁爪扣住了舱顶边缘!一个蒙面杀手的上半身探了进来!借着舱外跳跃的火光,他那双冰冷的眼睛瞬间锁定了舱内的季墨三人,手中的分水刺闪烁着死亡的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