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掌柜一边调侃着季墨,一边手脚麻利的,将做好的菜式分作三份。
其中两份由三楼那俩个门神端去三楼雅间,又让伙计端出几道醉仙楼招牌,然后热情招呼:“季姑娘,留下用个便饭吧?”
“不了,”季墨摆手,“我得赶回去瞧瞧,指不定家里闹了什么笑话呢!”
“也好,”唐掌柜点头,吩咐道,“包几样特色菜带回去,也让家人尝尝咱们醉仙楼的手艺。”
不多时,一个六层高的食盒被装得满满当当。唐掌柜叫来伙计:“送季姑娘回府,把食盒送到季宅。”又对季墨叮嘱道:“下午早些过来,咱们把条款细目敲定。”
“多谢唐大叔!”季墨拱手道谢,便与提着沉重食盒的伙计疾步赶回季宅。
一进院门,只见元嬷嬷挺直腰板立在院中,正一丝不苟地调教着家中女眷的举止规矩。
“大姑娘回来了!”正在用布带背着二花做饭的净姑姑连忙起身,略显生疏地福了福身。
“净姑姑快起来,自家人不用这些虚礼。”季墨赶忙上前虚扶。
“规矩岂可轻废?”元嬷嬷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点滴做起,方得周全,日后在外方不失体面!”
大花也立刻学着福身:“大姑娘!”
“哟,才出去这一会儿,家里就变了样,我都有点不习惯了!”季墨忍俊不禁。
“正需习惯。”元嬷嬷转向季墨,也恭敬行了一礼,正色道,“大姑娘莫怪老身絮叨。这规矩方圆乃立身之本,便是姑娘自身也需谨记于心。若行止无状,外出易生枝节。”
“元嬷嬷金玉良言,我记下了。”季墨点头应承,随即扬声,“娘,午饭做了吗?赶紧张罗……”
“大姑娘,”元嬷嬷立刻出言打断,声音不高却透着警示,“不可高声喧嚷。”
一旁刚取完卤货回来的季文弘目睹此景,忍不住捂嘴偷笑。
元嬷嬷目光如电般扫去:“大公子!何事可笑?”
“若忍不住笑时,”元嬷嬷声色俱厉地教导,“当闭口、转身、掐己!可记住了?”
“记……记住了!”季文弘慌忙憋住,脸涨得通红。
“快溜!”不知谁低呼一声,没活计的几个小家伙,“嗖嗖嗖”眨眼功夫便没了踪影。院里剩下的人都埋头手中活计,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喘。
季吴氏(季墨娘)忙端了杯水出来递上:“元嬷嬷,您歇会儿,喝口水吧。”
“二夫人折煞老奴了!”元嬷嬷微微侧身避让,语气恭敬却疏离,“这如何使得!您若怜恤,吩咐小辈上前便是。”
“知道了。”季吴氏有些窘迫,赶紧朝大花使眼色,“大花,快给元嬷嬷上茶。”
“好嘞!”大花应得脆生。
“‘好嘞’不合礼数!当应‘是,夫人’!”元嬷嬷当即纠正。
“是,夫人!”大花连忙改口,双手捧上水杯。
“嗯,这才像个样子。”元嬷嬷这才接过。
季墨不见季大树人影,压低声问季吴氏:“娘,大伯人呢?我找他商量点事。”
季吴氏不敢出声,只捂着嘴使劲朝前院方向努了努嘴。
季墨立刻会意——又溜了!
“大……”她险些又扬高声音喊出。
“‘大’姑娘!”元嬷嬷责备的声音已在身后响起,“寻人当缓步亲往,或遣人相请,岂有喧嚷之理?”
“是,嬷嬷,我这就去。”季墨无奈,赶紧往前院去。
季大树果然“脚底抹油”溜到了前院,正埋头在一堆竹子间,哐哐劈得起劲。
“大伯,”季墨走近,看着这些从后院特意扛来的竹子,哭笑不得,“这些不都堆在后院么?您不嫌累?劈完还得再扛回去?”
“我情愿累死!”季大树抹了把汗,压低嗓门抱怨,“也不想当那劳什子‘老爷’!这规矩……真叫人喘不过气来!”
旁边干杂活的季西听了,“噗嗤”笑出声,随即想起规矩,赶紧捂嘴,又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
……
最小的季北憋笑憋得脸都扭曲变形:“嗯呜……呼!”他猛地转身一头扎进屋里。
“这都什么毛病?”季墨看得又好气又好笑。
“刚学的规矩!”季西龇牙咧嘴忍着笑解释,“憋不住笑就捂嘴、转身、掐大腿!嬷嬷教的!”
“那我跟元嬷嬷说说,咱们不用学这些繁文缛节了?”季墨试探着问。
“不行!咋能不学!”季大树立刻反对。元嬷嬷那套“规矩乃立身之本”的大道理,他可是结结实实听了三遍,深知利害!
“学!必须学!”季大树努力挺直腰板,摆着几分“老爷”架势,对走过来的季文弘说,“来,给老爷我行个礼瞧瞧!”
“噗嗤!”季墨自己先笑出声来。
整个院子瞬间被点燃,“噗嗤!”、“呜呜……”憋笑声此起彼伏,全员破功。
“咳,”季墨缓了口气,“大伯,也不是谁都得叫您‘老爷’呀。”
“那……那到底谁该叫我‘老爷’?”季大树更糊涂了。
“大伯,您记个简单的,”季墨耐心道,“谁喊了,您就应着;没喊的,千万别强求!以后免不了与体面人打交道,该学的规矩总要懂,慢慢来,急不得。习惯就好了。”她言归正传,“大伯,我找您是想问工坊那边人手怎么安排的?”
“都安排妥了,我过来把这架子用的竹子劈出来。想先备点用着。等会儿我带上高家兄弟回村里,伐些粗竹子和合用的木材,听工头说需要量不小,不然就得掏钱现买了。”季大树答得利索。
“您这边盯紧些,我下午还得去醉仙楼谈合作买山的事,有了准信儿再说。”
“成,听你安排。”季大树爽快应下。
季墨回到后院,见元嬷嬷仍在恪尽职守。她走上前,取出一支竹筒,温声道:“元嬷嬷辛苦了,歇会儿,喝口茶润润喉吧。这是我特意备下的营养水,对身体有益处。”
元嬷嬷双手接过竹筒,微微垂首:“大姑娘体恤,老奴感念在心,谢大姑娘赏赐。”
“饭好了,元嬷嬷,一起吃吧!”。
元嬷嬷的身影立刻出现在门口,眉头微蹙:“大姑娘,容老身提醒,进膳时分当称‘用膳’。奴婢身份有别,断不能‘一起吃饭’。”她眼神扫过旁边同样探头探脑、一脸新奇的大花和二花,“过来!主子洗手上桌,你们俩学布菜的规矩还没练熟,更要说‘请主子用膳’。”
大花和二花吓得一缩脖子,赶紧跑过去站好。
季墨摆摆手,洗了手在桌边坐下,看着元嬷嬷一丝不苟地指点两个女孩如何站位、如何执箸、如何递送,只觉得脑仁有点疼。“元嬷嬷,您就教她们些最紧要、不易出错、能立时派上用场的规矩。行礼作揖啦,见人打招呼怎么称呼啦,跟着我时最基本的进退应对就行。那些繁文缛节,比如非得把吃饭说成‘用膳’,私下里能省就省,只要不失了大礼大节,咱实用第一,成不?”
她顿了顿,看着元嬷嬷深邃的眼睛,语气坦诚:“我是个怕麻烦的,太多花架子学不会也记不住。大花二花她们俩也初来乍到,您把最要紧的筋骨教会了,让她们关键时候不掉链子就行。其余的,咱们慢慢熏陶?还望嬷嬷体谅。”
季墨知道元嬷嬷重任在身,是希望尽快调教出两个能撑场面的女仆,这话也是点出核心需求——可用、顶事。
元嬷嬷沉默了片刻,目光在季墨坦率的脸上和两个局促的女孩身上转了一圈,脸上那种惯常的、刻板的严厉似乎松动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缝隙。她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直,却没有了之前的压迫感:
“听大姑娘安排,这样吧,让大花二花跟我几天吧,我带在身边,时不时指点一下可好?”
“多谢元嬷嬷。”
“主子既如此体恤下情,更明言实用为先,老身省得。”她转向大花二花,语气陡然转厉,却也更加清晰直白:
“听着!规矩是护身符,也是主子的脸面!繁的可以暂不论,但以下根本,必须刻进骨子里!”
“第一:内外有别!主子是主子,奴婢是奴婢。任何时候,眼神不直视,言语不僭越,伺候时手稳、身正、口不言他事!有外人在时,更要打起十二万分精神!”
“第二:礼数根本!见尊长——不论身份高低,只要比我等地位尊贵者,躬身垂首,称‘大人’、‘贵人’、‘老爷’、‘夫人’,视情而定!最次亦要称‘您’!问安告退,言明来去,声音清晰不卑亢!主子赐座再坐,命起再起!”
“第三:随身应对!主子起身你备物,主子移步你跟紧,主子有召应声快!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主子杯中水缺了要无声添满,点心少了要适时补充!紧要关头,挡在主子身前一步!”(元嬷嬷说这话时,目光如电扫过大花二花)
“第四:称谓关键!对着主子,该称‘请主子用膳’、‘请主子更衣’,称呼必须带上‘主子’!私下……既然主子不讲究‘用膳’这等细枝末节,你们私下交谈随意。但当着人面、在主子院门外,必须端着这份主仆的规矩体面!听明白了没有?”
大花二花被这清晰条列的几点震撼了,赶紧深深一礼:“听明白了!谢嬷嬷教导!”
季墨也松了口气,这四点确实抓住了筋骨,非常实用!
手执何处?主子未先取用,你们不可动念……好,主子已取用,大花,现在该你如何?对,奉茶!水温需适中,杯子不可满溢!”
规矩不错是不错,就是累得人肝疼。”季墨听得太阳穴突突直跳,恨不能赶紧扒完饭溜之大吉。
“嬷嬷,这是在家,没那么多讲究,您坐下一起用吧。净砚姐姐,烦你请我大伯父过来用膳。”季墨说道。
“哎哟,姑娘,这可使不得!”元嬷嬷立刻正色道,“男女七岁不同席,这是顶顶要紧的规矩!得分开用膳。”
“……好吧,听嬷嬷的!”季墨只得妥协。
这时,季吴氏洗了手进来问道:“墨丫头,兰儿去进货还没回,饭还等她不?”
“二夫人!”元嬷嬷立刻严肃地纠正,“不能带大姑娘的名讳,家中诸人需一律尊称‘大姑娘’,莫要直呼其名!”
“啊,是是,嬷嬷说得极是!”吴氏赶紧端正面容,一本正经地问,“大姑娘,那还等四姑娘吗?”
季墨一听这“大姑娘”新称呼,再瞧吴氏那刻意板起的脸,一股笑意再也按捺不住!她慌忙用袖子掩住嘴,扭身,掐着大腿就朝东厢房墙角疾步走去——得赶紧找个没人的地方痛痛快快笑出来,不然真会憋出毛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