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踏进自家喧闹的院门,“大姐!大姐!你回来啦!我今天在陈夫子那儿学会了‘人、之、初’!夫子还夸我写得有架势呢!” 一个半大男孩像小牛犊般欢脱地从屋子里冲出来,一把就要抱住季墨的腰,正是弟弟季文杰。旁边跟着个壮实好多饿虎子。
“哟!”季墨猝不及防,笑着伸手揽住弟弟,揉了揉他发顶,飞快地瞥了一眼身后紧跟着的、显得与这热闹温馨有些格格不入的高家兄弟,特别是高老大怀里那个昏睡的老三。
“文杰乖!”她稳住弟弟,轻轻推了推他的后背,“姐姐这会儿正忙着要紧事呢。带虎子去前院温书去,晚上大姐可是要检查的!”
季文杰看到大姐身后那几个穿着破烂、风尘仆仆的陌生人,脸上雀跃的笑容瞬间收敛了些,他懂事地点点头,反而攥紧了季墨的手:“嗯!我知道了大姐!你自己别累坏了,我会好好背书!”说着,懂事地拉过一脸好奇的虎子,一边回望一边往前院跑去。
院子里的劳作被这动静打断。正在西墙根侍弄工具的季大树(季墨大伯)直起身,粗糙的大手在灰扑扑的围裙上蹭了蹭,带着疑惑上下打量着新来的三人:“墨儿?这是……?” 一旁洗涮用具的麦子、稻子两兄弟,还有穿着围裙,熬制卤货的娘子军们,也都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这几个陌生又狼狈的来客身上,带着新奇和小心的审视,更多的目光落在那昏睡的人身上。
季墨迎着这些探究的目光,清了清嗓子,声音清晰利落,带着当家人的果断:
“大伯,正好。这三位是我刚在牙行请回来帮忙干活的,家里家外铺子摊子都缺人手,往后就一起搭伙过忙乎了。” 她特意用了“请回来”和“搭伙干活”,给这买来的哥仨留足了脸面(至于具体如何,稍后再跟大伯细说不迟)。“都姓高,名字也好记,大的是高老大,老二就是这个。还有个小的,老三,路上受了风寒,正病着。”
她转向季大树,语速加快地布置任务:
“大伯,铺子我谈妥了,整租店铺,抽空儿我画好草图给您,您是老把式,带他哥俩过去拾掇。先把灶台立起来!凉棚摊子照旧,不能停。”
又指向前院方向:
“前院门房先腾出来一间,让他们哥仨暂时委屈下,有个暖和地方窝着养病。老三这身子骨弱,得先静养几日。”
季大树闻言,知道侄女办事向来有成算,便也不多问,只应了声:“好嘞!” 转头就招呼:“麦子、稻子!别愣着!来搭把手把那屋里杂七杂八的先清出来!” 老实的兄弟俩立刻放下手里的活凑过来。
高老大抱着弟弟,感激地看了季墨一眼,忙跟着季大树往门房走。高老二却没动地方,他那条好腿迈出一步,急切地挡在季墨面前,腰板依旧挺得笔直:“东家姑娘!安顿的事儿是安顿,可我们哥俩(他看了一眼大哥)手脚齐全,不能干吃您白饭!铺子里拾掇有大哥跟着出力,后院这儿有啥劈柴挑水的重活粗活,您尽管吩咐!我们现在就能干!”
这边话音未落,就听得院门外传来“嘎吱吱”的车轴声和嘈杂的脚步声与人语。接着,院门被“哐当”推开,季大山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头上沾着草屑,脸颊被寒风吹得通红,身后一辆载得满满当当、几乎要溢出来的老牛车!车上是一只只被捆着脚爪咕咕嘎嘎乱叫的活鸡,鸡毛在风中纷飞,还有半干的几捆木柴。
“墨儿!我回来了!” 季大山声音洪亮,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脸上却是喜气洋洋。
“嘿哟,这一趟跑得!紧赶慢赶啊!我去山里你大姑家那个村,加上邻村几家养鸡户跑了个遍!一听说咱是给醉仙楼供应的,那个热络劲儿!又托里正帮衬着才这么快,瞧瞧这——”他指着满满当当的车,得意之情溢于言表,“少说一百三四十只!跟里正借了牛车,就是……”他看到院子里多出来的人,尤其是被高老大抱着的孩子,笑容一顿,声音也低了下来,“呃?这是……?”
“爹!您真是咱家的大功臣!”季墨眼睛一亮,快步迎上去,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赞许和欣喜,“正要跟您说呢!昨儿醉仙楼的管事刚来递过话,他们临县新开了两家分号,正愁卤味供不上,单子都砸下来了!我正愁明天拿啥顶上呢!您这一百多只,雪中送炭都不够,简直是天降甘霖!”
她这连珠炮似的夸奖,像几碗热腾腾的鸡汤,灌得便宜爹身心舒坦,那点疲态立刻飞到了九霄云外,脸上笑出一朵花。
“爹,您来得正好。”季墨自然地挽住亲爹的胳膊,将他往旁边稍带了几步,压低声音,快速而清晰地将高家三兄弟的情况和在牙行的决定说了一遍。
季大山原本就是个心软的憨厚性子,听着这三个孩子尤其是那个病秧子老三的遭遇,看着眼前虽瘸却目光清正、明显是条汉子的高老二,以及抱着弟弟、满眼依赖和祈求的高老大,不由得叹了口气,心里顿时软得不像样。他也没多话,只用力地点点头,算是完全支持和赞许女儿的安排。
吴氏(季墨娘亲)听见动静,边擦手边探头嚷道:“哎哟喂!我说是谁吵吵呢!原来是你俩父女在这互相表功躲清闲呢!大山你可算回来了!跑哪逍遥去了?虎子娘呢?咋没跟回来呢?”
“别提了,我跟你说,闺女,那几个混混可真不赖,回村的路上,那个叫大狗的就打听了遍,有山吗?离住处多远,山里都有啥,该注意什么!到了村子,几人跟虎子娘讨了砍刀和绳子,丫头们提起背篓就跑了。那个不会说话的跟着虎子娘,乖巧的很。
我去你大姑家告诉他们消息,你大姑想要带着孩子过来给你磕头,被我拦下了,过几天她们直接来镇上谢你。知道咱们加工叫花鸡,还帮忙联系了几家养鸡户,这不收回来了。
收完鸡回来路过咱们村,,虎子娘找到我说几个混混都没回来,天都快黑了,怕他们迷路,让我进山找找,我去了山上,你说咋滴,可不得了,四个半大小子砍了足有二十捆木柴,都平整的晾晒在隐蔽的地方,几个丫头挖野菜,割草,说是不认识竹笋。
虎子娘说跟他们待几天,一是帮忙做饭,带孩子,二是玉米种丢了,不知道谁偷偷进了虎子家地窖。她要收拾一下。
我把青草带回来喂你那宝贝奶羊和兔子。
“呵呵,爹,我有眼光吧!”
“行了行了!”吴氏嗔怪地瞪了爷俩一眼,又想到什么,转头对季墨说,“哦对了墨,你刚才说让我问问附近的空房?隔壁巷子的王婆子前两天还跟我嘀咕呢,说街口周阿公家儿子在县里发了大财,要接他爹去享福,他那老宅子寻思着找个人帮着看管,估摸着是想赁出去?我明儿就去打听打听!”
“好!有劳您!”季墨立刻应下,“不拘大小,单门独院的最好,实在不行,有整排亮堂能住的厢房也成!主要以后家人越来越多,住得方便些。”
前院里,季大树已经指挥着麦子、稻子几人吭哧吭哧地搬抬杂物、抱送干草;后院,季大山带回来的鸡群被逐一解开脚索,交到高老大哥俩手中准备宰杀。小小的院落人声、鸡鸣、斧砍刀劈之声交响,瞬间变得异常忙碌,充满了一股热火朝天、努力向上的生机。
季墨的目光扫过这一切,看着每一个人——无论是憨厚的大伯、满心感激拼命表现的高家兄弟、还是爹娘,妹妹们——都各司其职、劲头十足的样子。她深吸了一口这冬日黄昏里混杂着卤香、鸡毛和冷冽空气的味道。天色已从灰蓝转为更深的青黛,寒意悄然加深。她不再犹豫,一转身撩开厚厚的灶房草帘,一头扎了进去。准备晚饭!
灶房里,热气夹杂着浓郁的卤肉香扑面而来。昏黄油灯的暖光照亮了一角,案板上,几只刚刚宰杀洗净、褪得精光、泛着粉白色泽的白条鸡摆放着。季家今日的营生,正如这热气蒸腾的灶房,正在蓬勃运转。
季墨走到案板前,没有片刻迟疑,伸手便提起了旁边厚实锋利的砍骨刀。冰凉的木柄入手,她眼神却如同在看一张清晰的图纸,带着一种成竹在胸的果断。
“今晚注定要挑灯夜战,”她低声自语,手腕运力,“噌!”雪亮刀光利落斩下,硕大的鸡头应声滚落,“就从你们开始!”
那干脆利落的斩击声,仿佛为整个季家忙碌而充满希望的新篇章,敲响了战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