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还凝在院门口的木牌上时,玄黎已经把装满新麦的竹筐扛在了肩上。木牌上的“梅院”二字被晨雾润得愈发温润,边框的梅花雕花沾着细碎的水珠,像刚被晨露吻过。“走吧,去镇上磨坊磨粉,早去人少,能赶在午饭前回来做麦糕。”
林砚正帮阿石整理小布包,里面装着她刚绣好的向日葵绣片——昨夜熬到很晚才绣完,花瓣绣得饱满鲜亮,花蕊用金黄的线绣得立体,边缘还特意加了圈浅黄的流苏,模样格外精巧。“阿石,把绣片放好,别在路上弄丢了,”林砚叮嘱道,“到了镇上,不许乱跑,跟着我和玄黎哥哥。”
阿石用力点点头,小手紧紧攥着布包的带子,腰间的向日葵荷包和桃木勺随着动作轻轻晃动:“我知道!我要把绣片给张婶和王大娘看看,她们肯定会夸我!”
周老从屋里出来,手里拎着一个旧木筛——筛框是老桃木做的,边缘被摩挲得发亮,筛网是细密的麻布,虽然有些陈旧,却依旧结实。“带着这个,”他把木筛递给玄黎,“磨坊的粉筛得粗,回来用这个再筛一遍,做出来的麦糕更细腻。”
玄黎接过木筛,指尖触到上面深浅不一的纹路,那是常年使用留下的痕迹:“周老,这是您以前用的?”
“是,”周老点点头,眼里带着怀念,“以前家里有石磨,都是自己磨粉,用这个筛了一遍又一遍,磨出的粉白得像雪。后来石磨坏了,就一直收在屋里,没想到今日还能派上用场。”
一行人锁了院门,沿着青石板路往镇上走。晨雾还没散,像一层薄纱裹着青竹镇,沿街的店铺大多还没开门,只有几家早点铺飘出了热气,混着新麦的清香,在空气中轻轻弥漫。
路过张婶家时,张婶正站在门口扫院子,看见他们,立刻笑着招手:“磨新麦去?我家那袋也麻烦玄黎小哥顺带磨了,我这就去取!”不等玄黎应答,她已经快步跑回屋里,拎出一个小竹筐,里面装着半筐新麦,“多谢啦,磨好我让我家小子去梅院取。”
“张婶客气了,顺路的事,”玄黎接过竹筐,摞在自己的筐上,“磨好给您送过来就是。”
阿石趴在竹筐边,小声对张婶说:“张婶,我把向日葵绣完了,等回来给您看!”
“好啊,”张婶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我们阿石肯定绣得好看,我等着看。”
磨坊在镇东头,是个老铺子,门楣上挂着一块旧木匾,写着“老杨磨坊”,木匾上的漆已经脱落了大半,却透着岁月的厚重。磨坊老板杨伯是个憨厚的老汉,见玄黎他们来,立刻笑着迎出来:“玄黎小哥,来磨新麦?今年的麦子好,磨出的粉定是香得很。”
“劳烦杨伯了,”玄黎把竹筐放在地上,“这是我们家和张婶家的,麻烦您筛细些。”
“放心,”杨伯拍拍胸脯,“我这磨盘转了三十年,保证磨得比雪还白。”他引着玄黎去倒麦,又转头看见阿石手里的布包,笑着问,“这小丫头手里拿的是什么?这么宝贝。”
阿石立刻把布包举起来,骄傲地说:“是我绣的向日葵!我自己绣的!”
杨伯凑过去看了看,连连夸赞:“哎哟,这绣得真好看,花瓣鲜亮,针脚也整齐,比我家小孙女绣得好多了!”
阿石听得满脸通红,却忍不住挺了挺小胸脯,把布包抱得更紧了。
磨粉的机器轰隆隆地转起来,新麦被倒进漏斗,顺着管道进入磨盘,不一会儿,雪白的麦粉就从出料口涌了出来,落在布兜里,散发出浓郁而纯粹的麦香。林砚站在一旁,伸手接了一把麦粉,指尖触到细腻的粉末,轻轻一捻,便簌簌落下,麦香在指尖萦绕不散。
“以前在边城,别说新麦粉,就连陈麦都吃不上,”林砚轻声对玄黎说,“有一次,阿石饿极了,抱着一块硬邦邦的杂粮饼,啃得眼泪都掉下来了,还说要留一半给我。”
玄黎握住她的手,指尖摩挲着她掌心的薄茧,眼底满是心疼:“都过去了,”他轻声说,“以后我们每年都能收新麦,磨新粉,让阿石天天都能吃上热乎的麦糕、麦饼,再也不用挨饿。”
磨好的麦粉装了满满两大布兜,玄黎拎着布兜,林砚拿着旧木筛,阿石跟在旁边,时不时伸手摸一下布兜,感受着麦粉的柔软。往回走时,晨雾已经散了,阳光透过树梢洒下来,落在青石板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路过王大娘家门口时,王大娘正坐在门口绣花,看见他们,立刻笑着招手:“磨完粉了?快进来歇歇,我给你们留了刚蒸的南瓜糕。”
一行人走进院里,王大娘的小孙子正蹲在地上玩泥巴,看见阿石,立刻举着一个泥巴做的向日葵跑过来:“阿石姐姐,你看我做的向日葵!”
阿石眼睛一亮,立刻从布包里拿出自己的绣片:“我有绣的向日葵!比你的好看!”
两个孩子凑在一起,一个炫耀绣片,一个炫耀泥巴作品,引得众人都笑了。王大娘给他们端来南瓜糕,又拿起阿石的绣片,仔细看了看,连连夸赞:“这绣得真不错,比我教你的时候好多了,针脚密,颜色正,阿石真是个聪明的孩子。”
她从针线笸箩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竹制收纳盒,递给阿石:“这个给你,用来装你的绣片和针线,以后绣花就方便了。”收纳盒是浅棕色的,上面刻着小小的牵牛花,和梅院花架下的嫩芽遥相呼应。
阿石接过收纳盒,高兴得蹦了起来:“谢谢王大娘!我一定好好收着!”
回到梅院时,日头已经升到了半空。玄黎把麦粉放在石桌上,林砚拿起周老的旧木筛,开始筛粉。她双手握着筛框,轻轻晃动,雪白的麦粉从筛网漏下来,落在下面的瓷盆里,发出沙沙的轻响,细腻得像月光。
“我来帮你,”玄黎走过来,从她手里接过木筛,“你去歇会儿,我来筛,你教阿石怎么和面。”
阿石立刻凑过来,眼睛紧紧盯着瓷盆里的麦粉:“林砚姐姐,我要和你一起和面!我要做一个大大的麦糕!”
林砚笑着点头,从瓷盆里舀出适量的麦粉,放在面盆里,加了些白糖和温水,开始搅拌。阿石学着她的样子,小手抓着面团,使劲揉着,脸上、鼻尖上都沾了麦粉,像个小雪人,引得玄黎和周老都笑了。
周老坐在梅树下,手里翻着那本旧线装书,偶尔抬头看看院里忙碌的三人,眼底满是安宁。他从屋里拿出一个旧瓷碗,碗沿有些磕碰,却透着温润的光泽:“用这个碗盛麦糕吧,是我家那口子以前用的,蒸出来的糕格外香。”
林砚接过旧瓷碗,指尖触到上面的纹路,那是常年使用留下的包浆,心里暖融融的:“多谢周老,这个碗真好看。”
“好看什么,就是个旧物件,”周老笑着摆手,“能用就好,不像以前,连个完整的碗都找不到。”
麦糕蒸上时,满院都飘着浓郁的麦香,混着白糖的甜香,让人闻着就心生欢喜。阿石守在灶房门口,时不时探头进去,嘴里念叨着:“快好了吗?我都等不及要吃了!”
玄黎筛完粉,坐在一旁,看着林砚给阿石擦脸上的麦粉,动作温柔,眼底满是笑意。他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小的桃木挂件,是一个小小的木筛,雕得栩栩如生,和周老的旧木筛很是相配:“给你的,”他把挂件递给林砚,“挂在你的荷包上,以后每年磨粉,我们都一起筛粉、做糕。”
林砚接过挂件,指尖摩挲着细腻的纹路,心里暖融融的。她抬头望进玄黎的眼底,那里映着阳光,也映着她的身影,仿佛整个春日的温暖,都藏在了他的目光里。
“玄黎,”她轻声说,“有你在,真好。”
玄黎伸手,轻轻将她拥入怀中。阳光透过梅枝的缝隙,洒在他们身上,落在筛好的麦粉上,也落在院门口的木牌上。“梅院”二字在阳光下愈发温润,仿佛在守护着这满院的麦香、旧器与深情。
麦糕蒸好时,阿石第一个冲过去,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块,吹凉了咬了一口。麦糕松软细腻,甜而不腻,麦香在舌尖散开,带着阳光的味道。“好吃!太好吃了!”她一边吃一边喊,“比玉米糕好吃!比桃花糕也好吃!”
周老也拿起一块,咬了一口,闭上眼睛,像是在回味什么。“和以前的味道一样,”他睁开眼,眼里带着泪光,“是家的味道。”
玄黎把一块麦糕递到林砚嘴边,眼里满是温柔:“尝尝,看是不是你以前想吃的味道。”
林砚张口吃下,麦香在嘴里散开,心里却比麦糕更甜。她想起以前颠沛流离的日子,想起阿石饿极了啃杂粮饼的样子,想起自己握着剑在黑气中挣扎的夜晚,再看看眼前的一切——满院的麦香,身边的爱人,懂事的阿石,慈祥的周老,忽然觉得,所有的苦难都值得了。
傍晚时分,夕阳把天空染成了暖橙色,洒在梅院的每一个角落。张婶的儿子来取麦粉,林砚给了他一块刚蒸好的麦糕,又让他给张婶带了几块。阿石坐在石桌旁,把自己的绣片小心翼翼地放进王大娘送的收纳盒里,又把玄黎雕的木勺、木筛挂件都放进去,像在珍藏宝贝。
周老坐在梅树下,手里捧着那本旧线装书,旁边放着那块麦糕,偶尔咬一口,眼神温柔。玄黎和林砚坐在一旁,看着院中的花苗——牵牛花的嫩芽已经爬了一点点藤蔓,沿着花架的竹条,努力地向上生长。
“你看,”林砚指着嫩芽的藤蔓,轻声说,“它们要开始爬架了。”
“是啊,”玄黎点点头,握紧她的手,“就像我们,一点点扎根,一点点生长,把日子过得越来越安稳,越来越热闹。”
夜色渐浓,月光爬上花架,洒下满地细碎的银辉。阿石靠在周老怀里睡着了,手里还紧紧抓着那个收纳盒。周老轻轻把她抱回屋里,梅院里只剩下玄黎和林砚。
玄黎牵着林砚的手,走到石桌旁,桌上还放着筛好的麦粉和那个旧木筛。月光落在麦粉上,泛着淡淡的银辉,旧木筛的纹路在月光下愈发清晰。“以后,我们每年都这样,”玄黎轻声说,“收新麦,磨新粉,做麦糕,看着阿石长大,看着牵牛花爬满架,看着这梅院,一年比一年热闹。”
林砚靠在他肩头,闭上眼睛,感受着他怀里的温暖,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嘴角扬起幸福的笑意。“好,”她轻声应答,“我们就这样,岁岁年年,守着这梅院,守着这满院的烟火,守着彼此,永不分离。”
晚风穿过梅院,带着麦香与草木的清香,吹得花架上的竹条轻轻晃动,也吹得院门口的木牌微微作响。新磨的麦粉在瓷盆里静静盛放,旧木筛、旧瓷碗在月光下默默伫立,牵牛花的藤蔓在夜色中悄悄攀爬。梅院的日子,就像这细腻的麦粉,看似平凡,却藏着最醇厚的温暖,在青竹镇的时光里,慢慢沉淀,愈发绵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