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还凝在梅院的花苗上时,林砚便醒了。窗外的天光比往日更亮些,透过雕花窗棂,在被褥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混着枕边浅淡的梅香,让人心里也跟着亮堂起来。
身侧的玄黎睡得正沉,呼吸均匀。他昨夜在院角忙到深夜,指尖似乎还沾着桃木的清香——林砚轻轻拨开他额前的碎发,看见他眼底淡淡的青影,心里便多了几分心疼。她放缓动作起身,披了件薄衫,尽量不发出半点声响。
推开门,院中的景象让她心头一暖。阿石蹲在花苗地里,手里拿着个小小的陶壶,正一勺一勺地给嫩芽浇水。陶壶是镇上泥匠做的,边缘还带着不规整的纹路,水从壶嘴流出时,细得像银丝,落在嫩白的芽尖上,滚成一颗晶莹的水珠。“小声点,”阿石对着花苗小声念叨,“林砚姐姐和玄黎哥哥还在睡觉呢。”
周老坐在石桌旁,手里拿着一卷旧书,晨光落在书页上,把他的白发染成了暖金色。他见林砚出来,便放下书,指了指石桌上的青瓷碗:“刚泡的菊花茶,放凉了些,你先润润喉。”
林砚走过去坐下,端起茶碗抿了一口。菊花的清苦混着淡淡的回甘,顺着喉咙滑下去,晨起的困顿便消了大半。她望着阿石忙碌的背影,笑着问:“这丫头,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天刚亮就醒了,惦记着她的花,”周老笑着摇头,目光里满是宠溺,“说怕嫩芽渴着,非要自己浇水,不让我插手。”
正说着,玄黎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在说什么,这么热闹?”
他披了件月白色的长衫,发梢有些凌乱,却丝毫不减俊朗。林砚起身走过去,伸手帮他理了理衣领,指尖触到他微凉的肩头,便忍不住叮嘱:“早晚还是凉,多穿件衣裳。”
玄黎握住她的手,指尖摩挲着她掌心的薄茧,眼底漫开暖意:“知道了。”他看向花苗地,笑着问阿石:“我们的小园丁,今日又有新发现?”
阿石直起身,举起陶壶炫耀:“我给它们浇了水,你看,它们又长高了一点点!”她拉着玄黎蹲下身,指着一株已经抽出嫩叶的芽儿,“这个肯定是向日葵,你看这叶子,尖尖的!”
玄黎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那嫩芽果然抽出了两瓣嫩黄的新叶,像两只小小的手掌,顶着晨露舒展着。“是向日葵,”他点点头,伸手帮那嫩芽扶正被风吹歪的茎秆,“等它长高了,就能给阿石遮太阳了。”
阿石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又蹲下去,小心翼翼地给每一株嫩芽浇水,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歌谣。
早饭过后,院门外传来张婶的声音,带着几分雀跃:“林砚姑娘,玄黎小哥,告诉你们个好消息!”
张婶提着个竹篮走进来,篮子里装着刚蒸好的桃花酥,还有几枝带着花苞的桃花枝。“镇上要办桃花节了,就在后日,”她把桃花枝递给林砚,“到时候后山的桃花都开了,镇上还要搭戏台,卖各种吃食,可热闹了!”
那桃花枝上的花苞饱满得很,粉嫩嫩的,像少女脸颊上的胭脂,还带着雨后的潮气。林砚接过花枝,放在鼻尖轻嗅,一股清甜的香气便漫了开来。“桃花节?”她有些好奇,“往年也办吗?”
“办的,”张婶笑着点头,“每年桃花开得最盛的时候就办,算是青竹镇的老规矩了。大人小孩都去看热闹,还能祈福呢。”她把竹篮里的桃花酥拿出来,“这是我试做的,给你们尝尝,要是好吃,后日就多做些,带去桃花节上卖。”
桃花酥的外皮金黄酥脆,咬开一口,里面的桃花馅带着淡淡的甜香,不腻人,反而透着清爽的春日气息。阿石吃得最快,嘴里塞得鼓鼓的,含糊地说:“好吃!张婶,后日我还要吃!”
周老也尝了一块,点点头:“味道不错,比往年的更清甜些。”
玄黎看着林砚吃得眉眼弯弯的模样,眼底满是笑意,伸手帮她拂去嘴角沾着的酥皮:“喜欢吃?后日我们去桃花节,多买些回来。”
林砚点点头,又咬了一口桃花酥,忽然想起什么:“后日去桃花节,要不要给阿石做件新衣裳?她去年的衣裳,好像短了些。”
阿石闻言,立刻抬起头,眼睛亮闪闪的:“真的吗?林砚姐姐要给我做新衣裳?”
“嗯,”林砚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就用上次剩下的布,做件小衫子,配着桃花节,肯定好看。”
张婶在一旁笑着说:“姑娘的针线活越来越好了,要是不嫌弃,我家里有块粉色的细布,给阿石做衣裳正合适,我去拿来。”
不等林砚推辞,张婶已经快步走了出去。不多时,便拿着一块粉色的细布回来,布料柔软,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这是我侄女给我寄来的,我也用不上,给阿石做衣裳正好。”
林砚接过布料,摸了摸质地,确实是上好的料子,心里愈发感激:“多谢张婶,又给您添麻烦了。”
“客气什么,”张婶摆摆手,“看着阿石穿得漂漂亮亮的,我也高兴。”
午后的阳光愈发暖和,林砚坐在梅树下的竹椅上,开始给阿石裁剪衣裳。玄黎坐在她身边,手里拿着一块桃木,正用小刀细细雕琢着什么。周老则在一旁整理花苗地,把长得密的嫩芽小心翼翼地移栽到空着的地里。
阿石乖乖地坐在一旁,手里拿着纸笔,画着自己想象中桃花节的样子。她画得歪歪扭扭,却很认真,纸上的桃花是粉色的,戏台是红色的,还有几个小人,一个穿着浅碧色的衣裳(是林砚),一个穿着月白色的衣裳(是玄黎),还有一个小小的粉色身影(是自己),旁边还画了一棵大大的向日葵。
“林砚姐姐,你看我画的,”阿石把画递过去,“后日我们就像这样,一起去看桃花。”
林砚接过画,看着上面稚嫩的笔触,心里暖融融的:“画得真好,后日我们就按阿石画的这样,一起去。”
玄黎也凑过来看了一眼,笑着说:“阿石把我画得真高。”
阿石得意地扬起下巴:“玄黎哥哥本来就很高!”
阳光透过梅枝的缝隙洒下来,落在林砚手中的布料上,粉色的布面泛着柔和的光。她拿着剪刀,小心翼翼地裁剪着,指尖偶尔有些僵硬——她的手,更习惯握剑和画符,做针线活总是有些笨拙,偶尔会剪歪一点,便忍不住皱起眉头。
玄黎看在眼里,放下手中的桃木,伸手轻轻握住她的手腕:“别急,慢慢来。”他的指尖带着温热的温度,顺着她的手腕蔓延开来,让她紧绷的指尖也放松了些。“我帮你扶着布。”
他的动作很轻柔,稳稳地扶着布料的边缘,林砚握着剪刀,慢慢裁剪,果然顺畅了许多。两人靠得极近,林砚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桃木清香,混着梅枝的暗香,让人心里格外安稳。
“你在雕什么?”林砚好奇地问,目光落在他放在一旁的桃木上。
玄黎拿起桃木,递给她看:“给你雕支发簪。”
那桃木已经被雕琢出大致的形状,是一枝梅花,花瓣的纹路已经初见端倪,还带着新鲜木头的清香。林砚接过,指尖轻轻摩挲着那些细腻的纹路,心里一暖:“给我的?”
“嗯,”玄黎点点头,伸手拂去她发间的一片落叶,“你喜欢梅花,就雕了枝梅簪,等雕好了,给你插在发间,配你那件锦裳正好。”
林砚看着手中的梅簪,眼眶忽然有些发热。她想起在冰封谷时,他为了护她,不惜以身犯险;想起边城的寒夜里,他把仅有的暖衣披在她身上;如今到了这青竹镇,他又这般细致地为她雕簪子,记着她的喜好,护着她的安稳。
“玄黎,”她轻声唤他,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有你真好。”
玄黎握住她的手,指尖摩挲着她掌心的薄茧,目光温柔而坚定:“能陪着你,才是我最好的时光。”
周老在一旁看着他们,眼底满是欣慰。他拿起水壶,给刚移栽的嫩芽浇了水,轻声说:“日子就该这样,和和气气,平平安安的。”
夕阳西下时,阿石的小衫子已经大致做好了。林砚拿着针线,正在给领口锁边,针脚虽然不算特别细密,却很规整。玄黎的梅簪也雕得差不多了,正在用细砂纸打磨着,让花瓣的纹路更光滑。
阿石穿着新做的小衫子,在院中转了两圈,粉色的布料衬得她愈发可爱。“林砚姐姐,真好看!”她拉着林砚的衣角,蹦蹦跳跳地说,“后日我就穿这件去桃花节!”
“好看,”林砚笑着点头,帮她理了理衣角,“阿石穿什么都好看。”
晚饭时,桌上摆着清炒春笋、炖排骨,还有张婶送来的桃花酥。玄黎不停地给林砚夹菜,把排骨上最嫩的肉都挑给她:“多吃点,后日去桃花节,要走不少路。”
林砚也给玄黎夹了一筷子春笋:“你也多吃点,雕了一下午簪子,肯定累了。”
阿石则在一旁,一边吃着桃花酥,一边念叨着桃花节的热闹,说要去看戏台,要去买桃花糖,还要去后山摘桃花。
夜深了,梅院又恢复了静谧。玄黎把打磨好的梅簪递给林砚,桃木的颜色温润,梅花的纹路细腻,枝桠间还雕着几颗小小的露珠,栩栩如生。“试试?”他轻声问。
林砚点点头,转过身,玄黎走到她身后,拿起梅簪,小心翼翼地插在她的发间。他的指尖偶尔触到她的发梢,带着温热的触感,让她心里泛起一阵暖意。
“好看吗?”林砚轻声问。
玄黎走到她面前,仔细端详着,眼底满是惊艳:“好看,比我想象中还要好看。”他伸手,轻轻拂过发间的梅簪,“这枝梅,配你正好。”
林砚低头,看着铜镜中自己的模样,浅碧色的发带束着长发,发间插着一枝桃木梅簪,衣襟上的折枝梅与发间的梅簪遥遥相应,竟透着几分雅致的韵味。她抬起头,对上玄黎温柔的目光,忍不住笑了起来。
玄黎伸手,轻轻将她拥入怀中。窗外的月光透过梅枝,洒在两人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院中的花苗在月光下静静生长,门楣上的木牌在夜风中轻轻晃动,“梅院”二字在月色中愈发温润。
“后日去桃花节,”林砚靠在他怀里,轻声说,“我们去后山摘些桃花,插在屋里的瓷瓶里好不好?”
“好,”玄黎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声音温柔得像月色,“你想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
他抱着她,站在窗前,望着院中的月色与花影,心里满是安宁。过往的颠沛流离,生死考验,仿佛都被这梅院的烟火气与春日的暖意冲淡了。他知道,往后的岁月,他会陪着她,看遍春日桃花,夏日葵海,秋日硕果,冬日寒梅,岁岁年年,不离不弃。
林砚闭上眼睛,感受着他怀里的温暖,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嘴角扬起满足的笑意。她知道,这就是她想要的家,有他,有阿石,有周老,有满院的烟火,有岁岁的安稳。
夜风吹过梅院,带着桃花的清香与桃木的温润,悄然弥漫在空气中。门楣上的木牌,在月光下静静伫立,守护着这满院的深情与安稳,也守护着他们往后无数个春暖花开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