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漫过梅院的墙头,玄黎便醒了。身侧的林砚还睡得安稳,睫羽上沾着细碎的晨光,像落了层极淡的霜。他轻轻抽出被她攥着的手,指尖掠过她掌心的薄茧,动作轻得怕扰了她的梦境——那是他们共经生死的印记,如今却在这青竹镇的晨光里,被烟火气磨得温润。
玄黎披了件素色短衫起身,院外已传来阿石的轻哼声。推门出去,正见那小丫头蹲在昨日种满花籽的地里,手里捏着根小树枝,小心翼翼地给土面划着浅沟。“玄黎哥哥,”阿石抬头看见他,眼睛亮得像盛了晨露,“周爷爷说,划几道沟,春雨下来就能顺着渗进去,花籽就长得快。”
周老端着木盆从井边回来,里面泡着刚从市集买来的糯米,闻言笑着点头:“这丫头,天不亮就惦记着她的花。”他把木盆放在石桌上,看向玄黎,“你是要去镇上找木匠?”
“嗯,”玄黎应着,伸手帮阿石拂去额角的泥土,“昨日答应阿砚,刻块木牌挂在院门口。”
林砚便是这时走出来的,身上还披着那件薄披风,发梢沾着些许晨起的潮气。“不等我一起?”她笑着开口,声音里带着刚睡醒的软糯。玄黎转过身,眼底瞬间漫开暖意,快步上前接过她肩头的披风:“怕你睡得沉,想回来再叫你。”
灶房里的粥香已渐渐飘了出来,是周老早起熬的小米粥,上面浮着几片切得极薄的山药。四人围坐在小桌边喝粥时,玄黎说起木牌的样式:“想刻得简单些,‘梅院’二字刻在上面,下面再镌上我和阿砚的名字,边框就雕几枝梅花,和院里的树应景。”
林砚舀粥的动作顿了顿,抬眸望他:“不用太费事,能认出是我们的家就好。”
“要的,”玄黎看着她,目光认真得像在描摹一幅珍视的画,“这是我们的家,得刻得周全些,往后岁岁年年,都要守着的。”
周老放下粥碗,捋着胡须笑:“该如此。过日子,就得有这样的念想。”
吃过早饭,玄黎便揣了碎银往镇上走。林砚本想同去,却被王大娘拦了下来——昨日送去的云锦,她已裁好了样式,今日要量尺寸。“姑娘过来试试衣长,”王大娘提着叠好的布料走进院,手里还拿着针线笸箩,“这云锦金贵,多量两遍才放心,免得不合身糟蹋了料子。”
林砚便留了下来。王大娘的针线笸箩里,放着各色丝线,最惹眼的是一小捆胭脂色的线,旁边还摆着几片刚剪好的梅花绣样。“想着给姑娘的衣襟绣两枝折枝梅,”王大娘量着她的肩宽,手指灵活地在布料上做着记号,“浅碧色的布,配着胭脂梅,春日里穿出去,比院里的花还好看。”
林砚低头看着那绣样,指尖轻轻拂过,心里暖烘烘的。王大娘的指尖布满老茧,是常年做针线活留下的,可绣出的梅花却透着灵气,花瓣的纹路细致得仿佛能掐出水来。“劳烦大娘费心了,”她轻声说,“其实不用这么讲究的。”
“讲究些好,”王大娘笑着摇头,量完尺寸直起身,“姑娘和玄黎小哥,是过过苦日子的人。如今安稳了,就该穿得体面些,日子才过得有滋味。”她收拾着针线,忽然想起什么,又道,“对了,前几日回娘家,听说山那边的桃花开了,再过几日,镇上该有桃花糕卖了,姑娘定是喜欢的。”
林砚笑着应下,心里却忽然想起玄黎。他此刻该到木匠铺了吧?会不会仔细叮嘱木匠,梅花的枝桠要雕得疏朗些,名字要刻得深些,经得起风吹日晒。
阿石收起来的被褥,时不时抬头问林砚:“林砚姐姐,玄黎哥哥会不会给我的小木牌也刻上字呀?就是我种花花的地方。”
“会的,”林砚蹲下身,帮她把被角的线头扯掉,“玄黎哥哥最疼阿石了,肯定会给你刻一块好看的。”
日头升到半空时,玄黎回来了。他手里提着块刚刻好的木牌,用粗麻绳串着,木色是温润的浅棕,还带着新鲜木头的清香。边框的梅花雕得栩栩如生,枝桠间仿佛还藏着晨露,“梅院”二字遒劲有力,下面“玄黎与林砚之居”六个小字,刻得端正又温柔。
“快挂起来看看!”阿石最先跑过去,仰着脖子望着院门口的横梁。玄黎抬手,稳稳地将木牌挂在门楣中央,麻绳垂下来,随着微风轻轻晃动。阳光落在木牌上,雕花的阴影投在门扉上,像印了一幅流动的梅枝图。
林砚站在玄黎身边,仰头望着那块木牌,眼眶忽然有些发热。从冰封谷的生死一线,到边城的风雨飘摇,再到如今这青竹镇的一隅小院,这块木牌,像是给他们漂泊的过往画上了一个安稳的句点,又像开启往后岁月的钥匙。
“喜欢吗?”玄黎握紧她的手,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
林砚点点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喜欢,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了。”
周老站在一旁,看着他们相握的手,眼底满是欣慰。阿石则绕着木牌转了两圈,伸手轻轻摸了摸上面的雕花:“真好看,以后别人一看见这木牌,就知道这里是玄黎哥哥和林砚姐姐的家,还有我的花!”
午后的风渐渐暖了些,吹得院中的梅枝轻轻晃动,枝桠上的嫩芽又饱满了些,像是随时要抽枝长叶。玄黎搬来一张竹椅放在梅树下,林砚坐在上面,手里拿着王大娘送来的帕子,浅碧色的布面上,那朵小小的梅花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
玄黎坐在她脚边,手里拿着把小剪刀,细细修剪着梅枝上枯萎的残叶。“再过些日子,这些嫩芽就会长出新叶,”他指着枝头那点嫩绿,声音温柔,“等桃花开了,我带你去山那边看,阿石说,漫山都是粉色的,像铺了层霞。”
林砚低头看着他的侧脸,阳光落在他的发梢,镀上一层暖金。他的动作专注而轻柔,修剪过的梅枝愈发疏朗,透着勃勃生机。她忽然想起在冰封谷时,他为了护她,浑身是伤却依旧挺直脊背的模样;想起边城的寒夜里,他把她裹在怀里,用体温为她驱散寒意的模样。那些艰难的时光,如今想来,都成了此刻安稳的注脚。
“玄黎,”她轻声唤他,“你说,我们会不会一直这样下去?”
玄黎放下剪刀,抬头望她,伸手握住她放在膝上的手,指尖摩挲着那块绣着梅花的帕子。“会的,”他的目光坚定而温柔,像是承诺,又像是笃定,“没有黑气,没有战乱,只有这梅院,有粥香,有花发,有我们。”他顿了顿,补充道,“还有阿石和周老,我们一家人,一直这样。”
正说着,院门外传来张婶的声音:“林砚姑娘,玄黎小哥,在家吗?”
玄黎起身去开门,张婶手里提着个竹篮,笑容满面地走进来:“刚蒸好的桃花糕,今年头一笼,给你们送些尝尝鲜。”她把竹篮放在石桌上,掀开盖子,里面的桃花糕透着淡淡的粉色,还带着桃花的清香。
“张婶费心了,”林砚连忙起身道谢,拿起一块桃花糕,入口软糯,甜而不腻,桃花的香气在舌尖散开。
张婶看着院门口的木牌,笑着夸赞:“这木牌刻得真好看,配着你们这院子,真是再好不过了。”她忽然想起什么,又道,“对了,镇上的药铺掌柜说,再过几日,山上的春笋就该冒尖了,到时候采些回来,炖排骨最是鲜香。”
阿石凑过来,啃着桃花糕,含糊地说:“我也要去采春笋!我能找到最粗最大的!”
周老笑着摇头:“你这小丫头,哪里认得春笋,到时候跟着我,可别跑丢了。”
院中的笑声伴着桃花的清香,在暖风中久久不散。林砚看着身边的人,看着挂在门楣上的木牌,看着地里悄悄萌发的花籽,忽然觉得,这世间最动人的时光,莫过于此。
傍晚时分,天边染起了橘红色的晚霞,把梅院的砖瓦都映得温暖起来。玄黎在灶房里忙碌,炖着张婶送来的腊肉,香气混着窗外的梅香,弥漫在整个院子里。林砚坐在石凳上,手里拿着针线,学着王大娘的样子,在一块素色的布上绣着简单的纹路——她学得不算熟练,针脚偶尔有些歪斜,却依旧看得认真。
阿石趴在石桌上,看着林砚绣花,时不时问一句:“林砚姐姐,你绣的是虞美人吗?”
“是呀,”林砚笑着点头,“等绣好了,给你做个小荷包。”
阿石立刻欢呼起来,眼睛亮得像藏了星星。
晚饭时,桌上摆着腊肉炖萝卜、清炒青菜,还有剩下的桃花糕。玄黎不停地给林砚夹菜,把腊肉最嫩的部分都挑到她碗里:“多吃点,腊肉炖得烂,好嚼。”林砚也给他夹了一筷子青菜,轻声说:“你也多吃些,别总顾着我。”
周老看着他们,眼底满是笑意,偶尔给阿石夹块萝卜,叮嘱她慢点吃。
夜深了,梅院又恢复了安静。玄黎抱着林砚坐在窗边,窗外的月色比昨日更亮些,透过梅枝的缝隙,洒下满地细碎的银辉。林砚靠在他怀里,手里握着那块浅碧色的帕子,指尖摩挲着上面的梅花绣纹。
“玄黎,”她轻声说,“我好像听见春雨的声音了。”
玄黎侧耳听了听,果然有细密的雨声从窗外传来,落在梅枝上,发出沙沙的轻响。“是春雨,”他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声音温柔得像春雨般缠绵,“春雨过后,花籽就该发芽了,梅枝也该长新叶了。”
林砚闭上眼睛,感受着他怀里的温暖,听着窗外的雨声,嘴角扬起满足的笑意。她知道,这场春雨,不仅滋润着地里的花籽,滋润着院中的梅树,更滋润着他们往后的岁月。
门楣上的木牌,在月色与雨声中静静伫立,像是在守护着这满院的烟火,守护着这来之不易的安稳与深情。而属于他们的故事,也如同这春雨后的新芽,正带着无限的希望,在青竹镇的时光里,缓缓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