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门口的动静,沈文衡转过身来,目光如常的沉静,看不出情绪。
“来了?”
他问道,声音平稳。
沈锦尘沉默了一瞬。
明明已经看到他了,这一问有点太多余了吧?
他心底泛起一丝说不清的凉意,只希望别闹鬼。
他掩去眼底情绪,只淡淡应道:“嗯。有事?”
沈文衡没有立即回答。
他走向书房中央那组厚重的真皮沙发,率先坐下,然后朝对面的位置微微颔首,示意沈锦尘坐。
红木茶几上放着一套精致的紫砂茶具,沈文衡娴熟地烫杯、取茶、高冲低泡,氤氲的热气带着茶香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
他将一盏澄澈的茶汤推到沈锦尘面前,动作流畅而从容。
沈锦尘依言坐下,目光扫过那杯茶,却没有碰。
大半夜的,你让我喝茶?!是想让我睡不着吧?
他抬起眼,直接望向父亲,无意绕圈子:“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沈文衡端起自己那杯茶,轻轻吹了下热气,却没有喝。
他放下茶杯,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这声叹息里似乎藏着很多东西,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们父子之间就再也没能心平气和地说说话,每一次对话不是针锋相对,就是浮于表面的敷衍。
如今,连一杯茶都成了格格不入的摆设。
既然温情的铺垫早已多余,他便也搁下所有不必要的婉转,切入了正题。
“你还记得自己有个妹妹吧?”他问道,声音不高,直接抛出要问的。
妹妹?
沈锦尘的第一反应自然是沈知意和沈舒然。
可他抬眼对上父亲沈文衡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时,心里蓦地一沉。那眼神太过认真,甚至带着一种近乎郑重的意味,这绝不是在说知意或舒然。
于是,他选择了沉默,以静默应对,等待父亲揭开谜底。
沈文衡似乎早已料到他的反应。
他站起身,踱到书桌旁,手随意地搭在桌沿,语气平静无波,说出来的话却重如千钧:“不是知意,也不是舒然。”
“那是……?”沈锦尘下意识地追问,话音未落,一段被沈家上下刻意尘封了十几年的旧事,猛地揭开他的意识深处——那个早已消失、多年来无人敢轻易提起的名字……
他瞳孔骤然收缩,难以置信地看向父亲,声音都有些发颤:“你说的是……”
“是的,她。”沈文衡打断了他,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你的亲妹妹。我找到她了,很快,她就会回来。”
巨大的冲击力让沈锦尘一时之间怔在原地,大脑甚至出现了片刻的空白。
亲妹妹……还活着?并且找到了?
这原本该是天大的喜讯,是该狂喜、该激动万分的时刻……可为什么,一股强烈的不安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席卷了他的心脏?那寒意细密而尖锐,让他几乎难以呼吸。
他还没能从那阵复杂汹涌的情绪中理出头绪,就听见父亲用一种近乎宣布的姿态继续说道:“明天晚上,我会把这件事告诉全家人,让大家都高兴高兴。”
大家……都会高兴吗?沈锦尘的眉头不自觉地紧紧蹙起——他脑海里第一个闪现的,竟是沈知意和沈舒然。
白天,那位口无遮拦的李主任才刚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直接点破她们并非沈家亲生骨肉的事实,虽然看不出什么难过哈(主要是表演痕迹太过),但也不能排除这次不会难过。
如果明天晚上,又立刻让她们知道,沈家其实一直还有一个流落在外、真正血脉相连的女儿……
这对她们来说,意味着什么?她们真的会因此而高兴吗?不知为何,他有一种极其强烈的直觉——无论是现在的沈知意和沈舒然,还是以前的……都不会高兴。
他甚至冒出一个近乎荒唐的、完全不符合他平日冷静性格的念头:能不能……晚一点?哪怕只是晚几天,晚几个星期……至少,让她们能稍微缓一口气,能晚一点面对这或许更为残酷的真相。
“能不能……晚点再说?”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切和一丝恳求。
沈文衡将他所有细微的神情变化——那怔忡、那不安、那犹豫,尽数收进眼底,眉头迅速拧紧:“你是在开玩笑吗?”
他的声音陡然严厉起来,“找回你的亲妹妹,这是天大的喜事!难道你不希望她早点回家?”
“不是,”沈锦尘被父亲的目光逼视着,一时有些语无伦次:“我只是想……只是想你晚一点宣布……至少不要是明天……”
沈文衡的目光彻底沉了下去。
他紧紧盯着儿子,心底掀起波澜。
他没想到,那三个人的感情已经深厚到了这个地步,甚至隐约有为了她们而拖延亲妹妹回归的倾向?
为什么?明明一开始关系很不好的啊……
这完全打乱了他的预期。
沈知意和沈舒然,不过是他精心培养、未来用于商业联姻以巩固沈氏利益的棋子,她们可以享受沈家的富贵,却绝不能成为计划中的变数。
以她们的心性和头脑,难保不会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来。
若是以后沈锦尘心软,甚至出手维护她们,替他解决麻烦……那他这十余年的苦心设计和布局(搅乱她们的兄妹情),岂不是要功亏一篑?这绝对不利于沈氏的长远利益!
“我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他语气冷硬,不容置疑,每一个字都像冰锥,“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沈锦尘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身体因紧绷而微微发抖。
他紧紧盯着父亲,心里此刻翻涌着失望、愤怒和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你每次都是这样。”他一字一顿地说道,声音压抑得几乎嘶哑。
说完,他转身就要走。
“站住!”沈文衡的声音陡然抬高,带着不容抗拒的威压,在空旷的书房里回荡,“我准你走了吗?!”
怒火在他眼中积聚,沈锦尘的反应完全偏离了他的预期,这让他感到极其不爽:“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任性妄为,目无尊长!再看看你两个妹妹,她们……很好、还乖!这就是为什么我一直更偏爱她们!”
“你既然偏爱她们,”沈锦尘霍然转身,声音也猛地拔高,父亲竟然在这种时候用知意和舒然来指责他,积压已久的情绪噌的一下起来了,“那你有没有哪怕一秒钟想过她们听到这事会怎么想?!白天刚被那个李主任几乎指出说不是亲生的,明天晚上就要立刻被告知沈家其实有个真正的、流落在外的千金!这对她们来说意味着什么?是多余的?是鸠占鹊巢?这些你到底考虑过吗?!”
沈文衡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眼神漠然。
他从来不在乎沈知意和沈舒然的感受,对于两个没用的草包,自己不想花费一点心神在她们的情绪上,自然不会关心她们的感受。
沈锦尘看着父亲那无动于衷、甚至带着一丝不耐的神情,心彻底凉了下去。
他低低地嗤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嘲讽和苍凉。
他不再多说一个字,猛地伸手拉开门,决绝地迈步而出,重重地将门甩上。
“砰”的一声巨响,在寂静的深夜里如同惊雷,震得人心头发颤。
书房内骤然恢复死寂,只余下窗外微弱的风声和自己粗重的呼吸声。
沈文衡站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着,一股难以遏制的无名火猛地窜起,他猛地一挥手臂!
“哗啦!”
那只摆放在茶几旁青花瓷瓶、他平日颇为欣赏把玩的心爱之物,应声碎裂,瓷片四溅,散落一地狼藉。
清脆的碎裂声在房间里久久回荡……